无忧与琢心僵持于此，好在四周修士众多，皆在讨论为何不见澄明住持，所以他们二人的争端并不起眼。
而下方聚集的人群看不到的亭台中，行一在众目睽睽中汗如雨下。
饶是他对澄明的信任足够以命相托，他也不得不承认澄明这次真的失约了。
他一咬牙，就要对殷繁说出请求。
先请殷繁出面为来客解释始末，再由五宗施压责令神剑宗赶紧将澄明送归。
这是行一当下能想到的最稳妥的解决之法了。
话到嘴边，行一就要开口，不料这时下方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行一忙不迭的望去，只见一僧人踏云而来，清圣慈悲，如佛亲临。
他落在高洁莹静的莲台之上，莲瓣轻绽，他穿着洁白袈裟，目露慈悲，举手投足自有禅意。
这僧人的出现叫行一立刻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而殷繁的脸色则由原来的成竹在胸变得凝重起来。
失算了，没想到澄明还真在失联的情况下赶回来了。
许迢迢好奇的看着莲台上那清俊的青年佛修，这应该就是澄明住持了。
她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猜想澄明稳坐慈悲寺掌门上千年，应是那种垂暮之年的得道高僧形象，没想到竟看起来如此年轻。
不过修士的年纪都是秘密，梵见大师是梵心的师兄，这会儿外表与五六岁的幼童也差不多。
这么一想，许迢迢对澄明住持的外表就接受良好了。
不同于下方修士的待遇，他们所处的亭台内自有水镜，可以清晰看到莲台上人的样貌，和听到他所说之语。
澄明一到，行一可算是找回了主心骨，他挥袖召出亭台内的水镜，有礼道：“诸位还请耐心等候片刻。”
讲经大会，前是澄明住持讲经，后是论禅。
不过在场的诸人被这神发展震惊的回不过神，对讲经大会本身反而兴致缺缺。
他们更想知道，澄明和谢初去了哪？谢初怎么没回来？
姬无悠神色晦暗不明，看着水镜内从容的澄明陷入沉思。
而澄明的出现也让原先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午时将至，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的同时落在莲台中央的澄明身上。
许迢迢也看向水镜中的澄明，她心中隐有不安，不自觉的捻动指尖。
“今日诸位汇集于此，贫僧不胜感激，但在讲经大会开始前，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澄清。”
澄明话音刚落，底下一阵哗然。
无忧闻言微微挑眉，道：“莫不是澄明要废佛子了？”
莲台上清风霁月的僧人并未注意到此处骚动，只是缓缓道：“昔日，万剑宗姬无妤道友堕魔一事......”
他声音清朗有力，其中提到的人物更是让听者好奇心大起。
亭台里，行一才放松不久的神经立时绷紧，萧叙与殷繁等人都看向姬无悠。
姬无妤当年堕魔可是万剑宗磨灭不去的丑闻。
姬无悠对澄明在千人之众面前提起这桩往事微有不悦，然而他现在出手阻拦也晚了一步，反倒会惹得外界猜测不休。
姬无悠耐着性子等着澄明下文，接着就听澄明道：“......是我的过错。”
吓！
澄明话一说完，莲台下如信徒般仰视着他的修士们顿时像炸锅的水，一下就沸腾了。
众人不可置信的望着澄明，根本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姬无悠虽猜到姬无妤堕魔或许有澄明的手笔，但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干脆的承认了。
殷繁眯着眼将水镜中的佛修看了又看，似在确认这个澄明到底是不是本尊。
殷繁道：“澄明住持这是何意？”
慈悲寺与万剑宗无冤无仇，他一个掌门跑去害别人家的女修作甚？
如果他没记错，好像澄明和姬演还是故交，所以澄明有什么理由去害故人之女？
再者，这种事就算做了，也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何况万剑宗根本没证据，从事发到现在从未怀疑到澄明的身上。
如今认了这桩事，岂不是犯傻吗？
人群中，琢心听完澄明的发言难得变了脸色，他道：“不好，迢迢没把我的念珠交给澄明。”
他为梵心的那世，与魔君交手当日便预见了自己的失败。
但他实在不甘心功亏一篑苍生共苦。
所以他故意以邀魔君共入轮回为诱饵，诱她与他同入轮回。
梵心是他的第一世，他不知他强行带着那魔女进入轮回之后的后事会如何发展，然而铲除魔君的信念让他死前在慈悲寺的菩提树下留下佛语。
——无论百年、千年，去找到魔君的转世，趁她转世为人时，杀了她！
澄明便是他选定的继任者。
命运的荒诞不经让琢心颓唐的站在原地，让他看着曾陪侍在他身边坚定的小沙弥变成磊落光明自有主意的慈悲寺住持。
梵心算不得所有事，也救不了所有人。
他独自咽下的苦果，将于今日，全部，公之于众。
莲台上的澄明神色平静，对自己造成的骚动恍若未闻。
有人壮着胆子大声道：“澄明住持，你这是为何？”
这一嗓子可谓喊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行一都快哭出来了，他是真没想到他们家住持出去一趟，回来就跟疯了一样大说妄语。
还不如别回来呢。
果不其然，行一最坏的设想下一刻就被应证。
只听澄明道：“千年前，我宗梵心佛子身死前，曾留下佛语，自言将魔君带入轮回。”
“我的使命便是找到她，但是千年来一无所获。”
“直到百年前，我遇到姬无妤道友，她长相恰似仙魔大战中的一位故人，我猜测她的出现绝非偶然，于是借机与她说起往事。”
“没想到姬无妤道友心怀大义，知道此事后，自请堕魔潜入魔域调查魔君下落。”
这就是，姬无妤堕魔的真相。
而这消息远远比不上魔君还活着更加轰动。
殷繁一副坐立不安的架势，阴冷道：“澄明住持莫不是疯了吧？竟在这么多人面前胡言乱语。”
这眼下除了他们六宗的人，下面还有散修，附近的城主，中小型门派，无需一日，马上这消息就会传遍修仙界。
澄明是要闹得世人皆知，他到底想做什么？！
只有许迢迢怔怔的想，她终于知道那日梵心与那魔女做的交易是什么了，他竟然当真带着那位魔君入了轮回！
但又并非诚心带她同入轮回，他备了后招——既然为魔杀不了，便骗她入轮回后杀了她。
或许也并非是杀了她，将她永远囚在人族的体内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不死不灭却再也无法搅动风云才能达到目的。
这倒很符合梵心杀伐果决除恶务尽的本性。
许迢迢目光游移转至身边的姬无悠身上，见他下颌紧绷，正襟危坐，就知他尚在思考此事。
萧叙以手抵住下巴，然后幽幽叹了口气：“这般说起来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原来那位竟是魔君......”
尊上为君。
那位千年前领着魔族将人修杀至断层的魔君，他们连知道她名字的资格都没有。
是的，杀至断层。
千年前，人族人才凋零，元气大伤，时至今日依然还没有一人飞升。
如果按澄明住持所说，那位根本没死，只是被梵心佛子引入轮回，以此争取人族千年喘息之机。
那么，那位魔君冲破轮回重新现世之日，便是仙魔大战重启之时。
到了那时，梵心佛子与先辈已经陨落千年，他们又该去哪里寻一位梵心佛子来引领他们呢？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再顾得上计较之前的小心思。
人与人之间的斗争尚可调和，在魔族强大的威胁前，聪明人会放下一切成见和利益之争互帮互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