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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郊大佬那顿饭吃到了午夜,张三爷下的命令是,要死不要活,黄包车夫不管,任由他拉着尸体与钱回去。

有大佬提出了异议,直接把尸体送到宪兵队门口多好。

张三爷否定了这个提议。

“日本人万一看成是挑衅呢?再不济,抓上个把人给郑开奇赎罪,又死了眼中钉,还赚点优待下属的名声。吃亏的就是我们了。”

张老三还是很谨慎的。

众人后来枯坐到下半夜,才有一人铁青着脸来汇报。

他说话含糊不清,一边的腮帮子完全肿胀,牙齿掉了几颗,正是斧头队里领头的。被顾东来一巴掌拍晕。

“失败了?那个黄包车夫还是保镖?”

张老三固然大吃一惊,在座众人都坐立不安。

“折损了多少兄弟?”张老三问道。

“倒是没有,兄弟们都是骨折或晕倒,无人死亡。”

“嗯,郑开奇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那保镖问了,不过被郑开奇制止,没有问下去。”

张老三微微惊讶,此人继续说道:“有没昏迷的兄弟说,那郑开奇说做事留一线。”

张老三叹气道:“如非不得已,这郑开奇,对我的脾气,可惜啊。”

他看向众人:“诸位怎么看?”

油王说道:“开弓哪有回头箭?三爷,说不得,我们还得——”

几人又担心惊动了郑开奇,连夜逃跑。

张老三摆摆手道:“不至于,他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谁下的黑手。再者说,如果是地下党,好不容易进入了警署,怎么会舍得离开?他不下狠手,估计也是这个原因。不想撕破脸。不过,”

众人都知道张老三“不过”后面的内容。既然出手了,就必须除恶务尽,没有树敌后还心慈手软的道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今晚就算了,我再出六个人,明天他只要下了班,就偷袭,那个保镖也不能进警局不是?”

又有两个大佬出几人配合。

脱了警服不在警局,死了也就死了。这年头打架斗殴死亡太过正常。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众人连最后一丝扭捏也抛弃,专心讨论如何搞死郑开奇。献媚日本人,以图自保。

****

郑开奇在法租界待到了凌晨。跟齐多娣聊了许多事情,有专门的应对方案,有闲聊天。

齐多娣看得出来郑开奇心绪难平,也没让他走,反而聊了很多闲话。

任谁刚救了别人家孩子,家长就要搞他,心里都不会好受。重点是救了人家孩子本身就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落井下石,不过如此。

没办法,谁让你是共产党?

齐多娣能做的就是通过上级,抓紧联系江阴当地的地下党,了解当地情况。

到时还不能暴露郑开奇的身份。

等郑开奇找到顾东来,顾东来正躺在黄包车上,呼呼大睡。他观察了下,正如他所说,顾东来一呼一吸,腹部的起伏都跟正常人相反。

寒气重气温凉的上海早晨,一身赤膊短衫的顾东来面色红晕,隐有汗珠。

郑开奇感觉自己也得抓紧练练,上次在货仓跟个日本兵墨迹了许久,顾东来估计就是一巴掌的事。

叫醒顾东来,郑开奇带着他就近吃了馄饨。

法租界人蛇混杂,很多外地人都在这里。馄饨摊主是山东人,说话跟雷郎中有点像。

郑开奇多余问了句,法租界的治安如何,摊主以为他是做买卖的,嘿嘿笑:“怎么也比那边的日本人强啊。小日本,我去他嘛了宝宝的。”

这大汉边骂着,边给其他人做着馄饨,旁边坐着个瘫在那的媳妇。

“逃难,被日本人的炸弹炸瘫了。”大汉习以为常,见郑开奇表情难看,反而出声安慰:“比河南安徽那边强多了,国民党学古人水淹七军,结果苦了老百姓了。前阵子刚来那些人,都卖儿卖女,互相活命呢,真他么惨。”

“卖儿卖女?”顾东来来了精神,有些生气。

“一看你就上海本地人,除了被侵占,没见过这种事吧?卖儿卖女,能买的都有钱,儿女卖出去肯定饿不死,自己赚点钱贴补家用,出出苦力,这日子,就能熬下去。嗨,都一样。”

一直瘫在那不说话的老婆突然破口大骂:“说说说,就知道说,你怎么不说你两个弟弟打鬼子都死绝了?害得人家追到家里炸烂我的腰?你倒好,出去卖货躲过去了。”

女人开始呜呜哭。

男人也不以为意,解释道:“别介意啊,她......出事前,是个很好的娘们。嫁给我之前啊,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姑娘呢。”

男人的语气平淡轻佻,听得郑开奇和顾东来难受。

又来了其他客人,男人擦着手就去招呼,回头收拾郑开奇这桌时,碗下面压着一百法币。

这相当于他摆摊两个多月的收入了。

他拿给女人看,女人骂骂咧咧收起来:“看看看,看什么看,下次来了给人家免费吃馄饨,你磕几个头就是,多大的事?干活去!”

男人却笑不出来,在那抹眼泪。

这世道谁赚钱容易?那小年轻怎么就那么傻,放这么多钱干嘛?

两碗馄饨才一块五啊。

顾东来后来问郑开奇:“车上那么多钱,怎么就给那么点?”

“那么多悲惨的人,救几个是救?给他几百,甚至几个银元?让他感觉卖卖惨就能赚钱?玩意别人举报他弟弟是八路军呢?不是害死他?”

郑开奇还感觉,那对山东夫妻挺有骨气。

吃了这顿早餐,郑开奇心中那郁郁之气却荡然无存。

“就算知道这个结局,我也会设法救那三人,既然如此,我何必纠结?”

清理了包袱,又给了顾东来几枚银元。

“小黄鱼收好了,不行留着给女儿入学的花费吧,这些银元你们备着急用。”

他再三叮嘱,一定要安分守己,跟一楼那群瘪犊子好好处。

“他们年纪小,坏也坏不了哪里去。昨晚的人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想必也不会来为难你。”

“还有,即使我回到上海,只要不主动找你,不主动出现在临警办公室,路上碰见了不要跟我打招呼,咱们就是雇佣关系。”

顾东来只是“嗯”“嗯”不止,也不问,也不答。

临走时,郑开奇拿好了那堆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顾东来。

“囡囡后天不就是一周岁生日了么?本想着那天舔着脸认她当干过继闺女,不过来不及了。这个当做她的生日礼物吧。”

顾东来接过东西,掉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就停了下来,坐在路边,边打开包袱边唉声叹气。

包袱里是一个小小的黄金同心锁上面刻着两个字:囡囡。

“这世道,好人没好报啊。”顾东来鼻子发酸,视线模糊。

这次郑开奇外出,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