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雪和何露分别提着两个加热灯，走在队伍的最两边，彪子和刘夏宏站在石大的两侧，石严飞在最中间。
沉默着以这样的形状，向前走着。
这个世界的声音，被落下的雪吸收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人心中巨大的碎裂声。
走得离能量塔越来越远，轰鸣声渐渐也被地上的积雪吸收了，一切归于平静。
“好像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的夜晚啊。”
终于，这一片寂静，被何露打破。
她微笑着看着天，这片天空远离了能量塔，没有被生存的火焰污染。
石严飞也有同样的感觉，那个夜晚，石严飞和何露走在未来未知的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当时的何露，是那么地相信石严飞，相信他能够带着所有人一起走出末世，没有理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选择了一条对的道路，但是她只是觉得那一刻，她是自由的，就像天上那以万万公里每秒的速度，飞速划过静止天空的流星一样。
“是啊，我还记得你当初和我说的每一句话。”
彪子这个时候站在何露和石大中间，他脚步放慢一些，然后自己走到了队伍的边缘。
队形两边的加热灯灯光，有一盏向中间靠近了。
“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前方是一片黑暗，只有道路两旁的加热灯，将道路显示了出来。
“不知道。”
何露微微抬起头，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她看着天空，眼睛里分明有泪。
“我真的不知道...这以后没有你了，我们这能量塔...我...”
女孩儿的感性淹没了何露，这窒息感让她喉咙的肌肉强烈地绷紧关闭，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啊？石大要去哪儿啊？”
彪子在一旁疑惑地问道。
“哪儿也不去。”
石严飞很快就回复了他，彪子似懂非懂，闭上了嘴巴。
远处，一座爬在墙上的巨型机械亮起了灯。
它与一旁被余光照亮的钢厂相比，并不算高，采煤机也可以挡住它部分的身躯，但是亮起来的黄色灯光依然将它雄伟的轮廓勾勒了出来。
石严飞看着它。
灯光在它的眼中发散开来。
...
“石大...”
“石大...”
群众们围在了冰墙钻机之下，齐齐看着从能量塔而来的一行人。
几乎所有的人，都用一种深情的眼神，看着石严飞，欲言又止地和他们的领袖打招呼。
石严飞被围在中间，什么也没说。
所到之处，所有拥挤的人群自行开出了一条道，而随后，人们又将那一行人的尾迹覆盖住。
渐渐地，他们来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冰墙钻机之下。
此时，冰墙钻机正在以安全功率工作着。
这个每天只能产出10到20点木材的安全功率，让石严飞绝望。
首先来送行的，是工人的代表。
“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石大。”
走过来的是当初在伙房与石严飞何露共同聊天的老李头。
“对不起，再次和您相见，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
“石大，这种事情应该让我们老者来做。”
这话，精明的老李头，是悄声和石严飞说的。
石严飞哈哈大笑，老李头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那里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去的，高温高压的蒸汽，即使是最低功率...”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口水，似乎看到了自己被蒸熟的模样。
老李头浑浊干涸的眼睛里，开始泛起泪花。
褶皱的皮握住了石严飞的手。
“对不起，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即便是现在，我也不敢走进那个车间。”
石严飞的眼中，一个老者对自己产生了巨大的自责。
他觉得不能这样。
“在张大的事情上，您已经救过我一次了，这次轮到我救您了。”
老李头没说话了，转身，走到了人群之中。
另一边是工程师，方舟的工程师们站在了一块儿，曾经那个在方舟能量塔，对着他卖疯的工程师，走到了他的面前。
鞠躬，他紧紧抱住了石大，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谢谢，走好。”
石严飞把头放在了这个工程师的肩膀上，一个简单的拥抱，他也拍了拍工程师的背。
“未来靠你们了。”
“嗯。”
另外一侧，还有两个工程师走了过来。
是谭钦和谭慧。
谭钦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个眼睛出神得厉害，谭慧走在他的前面，两个手垂直交叉着放在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石严飞。
她伸出手，握住了石大的手，眼神里看不出感激。
“我们才从刘总那里得知您的想法，之前一直很对不起你...谢谢石大...谢谢...”
“我只是做了我自己的贡献而已，未来可以没有我，但是不能没有你们工程师。”
谭钦听到这话，抬起头来。
谭慧拍了他一下，示意快去和石严飞握手。
但是谭钦没有这么做，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颤抖着递给了石大。
石严飞看见他手抖得这么厉害，握住了他的手，接过了信。
“这是给我的吗？”
他依然在颤抖着，声音都在冰雪之中发抖。
“是的。”
“我现在就能拆开看看吗？”
“嗯。”
他低声应答了他的领袖。
石严飞打开了信封，发现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谭钦，这里面没有东西哦，你是不是落在哪儿了？”
这意外倒是让一直有些恐惧的自己不紧张了。
他摸了摸谭钦的头。
“没有的话...那我就不看了嘛，这人生嘛，总有遗憾，以后你一定要听姐姐的话，姐姐和大家会一起带领我们所有人走出末世的。”
谭钦没有哭泣，只是在颤抖着。
“不行，那封信，我写了很久，您一定要看，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您能满足吗？”
“好。”
石严飞微笑着，他感觉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追随者，也算是不虚此行。
“应该是刚才我开启冰墙钻机的时候，落在二楼操作台上面了，我现在就去拿。”
说完，谭钦快步跑上了冰墙钻机，就像再也见不到石大一样，争分夺秒地向上冲去。
石严飞的手上则抓着空空如也的信封。
他对着身边的何露笑了一下，深情地看着她。
“这就是遗憾的人生吧。”
“我遇见了你，我这辈子没有遗憾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此时，他才发现何露默默地流下了许多眼泪。
石严飞轻轻擦掉了何露脸上的泪。
“你得代替我活着、代替我去接龙大回来、代替我把孩子们教好，带领人们走出末世。”
说完，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做最后的诀别。
看到这一幕，周围围着的成分复杂的人群，开始出现了啜泣声，有的人直接高喊了石大的名字。
唯独刘夏宏，他拿了个加热灯，抽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香烟，安静地站着。
烟头在黑色的雪夜里格外打眼。
“石大万岁！”
“石大！”
周围黑压压的人群被一个个加热灯点缀，随着人们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加热灯的晃动幅度也越来越剧烈。
石严飞面对死亡，也慷慨激昂起来。
“一个没有领袖的城市是走不出末世的！而一个不敢牺牲的人，是不配当领袖的！哪有苟活者领导人民的道理！”
所有人都呼喊了起来，听石大最后的临终致辞的同时，为自己有这样的领袖而骄傲。
“我会在天上，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大家走出这风雪，我们的人民将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还没等人民悲痛地呼叫，石严飞用顿挫感极强的声音，压住了所有人的情绪。
“现在下达最后一条领袖命令。”
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市民们！请你们带着所有为了建设能量塔而牺牲的人们的信念！坚强地、团结地活下去！”
人们都瞪大了湿润的眼睛，看着风雪中坚毅站立着的领袖。
“这是我最后的命令，希望市民们能够切实执行。”
说完，石严飞拿起了已经准备好的几件棉衣挎在身上，这是他冲进七号车间需要覆盖在身上使用的，目的是让自己能够在高温高压下活得更久。
走上了钢制台阶的第一层，他最后一次回头，再看了最后一眼他的人民。
寒冷，冻住了所有人的声音，他向三层的第七车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