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甸,一望无际的绿色波涛之中,无数马儿迎着将要落下夕阳的纵情驰骋,有牧马人英姿飒爽的甩起套马杆,口中呼着号子,把它们赶到水草更为肥美的牧场去。
即将秋末,草原的温度是比其它地方要冷的更早一些。
许轻舟虽然已经围上了老搭档,可握住缰绳的手还是不自来的感觉到,冰冷刺骨的寒风侵在蚀着自己的灵魂。
“许文魁从未来过我们草原吧?”
领头的侍女似乎为了等他而放慢了些马匹的速度,与他处在一条水平线上同行。
“在下的确从未来过,没想到临近夜晚居然会这么冷…”
“日子久了习惯便好,相信许文魁会喜欢上鞑靼风景的!”
许轻舟觉得此话之中有些奇怪的暗示,却不去细想转而又疑惑道:“请问…鞑靼与泗国两国议和何时才能够开始?况且方才女帝不是在附近吗?为何不现身,直接洽谈完了两方安好收场才是…”
草原上的人都是马背上长大,哪像许同志这般骑在马上说话都有些磕巴,而那侍女含笑回道:“等许文魁随我们到了地方便明白了。”
待到星月将要隐于昏云之时,漆黑远方突然传来了星星点点,仿佛是冰夜中能令人感到一丝温暖的微弱荧火。
“快些!天要下雨了!之后估计就是雹子和雪,不想挨冻就再加快些!”
侍女吆喝一声,令整个部队再度提快了速度。
要么说鞑靼国是畜牧业大国,这身底的马儿经历大半天的长途奔波竟然还有余力加速冲刺。
似这品质的极品好马组成的大规模骑兵,再配上近乎无解的坚固轻甲,怕是除了现代化部队,许轻舟再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正面战胜这铁蹄冲锋的攻势,也难怪可以把泗国那般多的边陲攻打下来。
“咦?那些人在干什么…”
许轻舟思索间,眺望远处的目光逐渐夹杂疑惑,因为面前极小村落的村口似乎站了不少人,草原寂静而清冷的寒夜之中,似乎是在等待着谁。
终于临近,女侍翻身下马走近人群。
“你们中谁是村长?出来答话!”
“大人,老朽是本村村长,不知大人可否是送先生来的?”
老者拄着拐杖慢腾腾走了出来,行了一礼。
女侍微微点头,指着许轻舟道:“他就是派来你们村教书的许先生,万不可怠慢了知道吗?”
“哎!好!好!好!”
这村长连说三个好都不够,赶忙走近些搀住许轻舟的手再不松开。
“咱们村子可算是有先生愿意来了,快快快!来人为先生拿行李!”
这边喜上眉梢,可许轻舟自然是纳了闷。
“哎不是…在下怎么成教书先生了?我们不是要议和谈判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女侍却含笑解释:“许文魁放心,女帝最近无空,待女帝处理完手头的几件大事便唤文魁商议谈判之事,如今只能委屈文魁在此地暂住些时日。女帝又怕你在此闲着无聊,索性让文魁在这村落担任一下教书先生。”
“啥?”
这是有多仇视我?豪华酒店不安排许轻舟能理解,毕竟在文武魁上坏了他们鞑靼的名声,可如此还把他拉来当免费老师就有些过分了!
许同志有一句脏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村长那眼睛似乎被雪白细长的眉毛盖了个严实,怕是要凑到脸上才能看清,听出许轻舟他语气中的不满,他还以为是其对村子的落后而嫌弃,于是赶忙惶恐的挽留:“先生万不可走了呀,我们村落可是十多年没人来教书,全村人得知你要来,中午时候就在此处等候着了…”
许轻舟极不擅长拒绝他人,尤其是如此多殷切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时,就更难将那些想要离开的话说出口。
元央似乎是掐准了许轻舟的软肋…
许久的犹豫之后,他才终于叹气道:“我…嗯…可以暂时借住一段时间…可以教一些东西…”
他深吸了两口气,随即又看着那女侍无奈道:“就是不知女帝处理事情需要多久?”
“这个,呵呵,属下也不敢妄加猜测,也许几天,也或许一个月左右。许文魁放心,你在此等候便是,一有消息在下马上便来接你。”
女侍说罢再不耽搁,起身上马就要离开,自然是要趁着冰雨未落之前返回复命。
“那个,稍等一下!”
许轻舟似是想起什么,拿出炭笔垫在马鞍上写写画画。少顷,他将一封信书写好,递给了那元央的女侍。信未上封,女侍接过后借着微弱灯火查看了一下。
内容很短,意思便是他在这鞑靼很好,但是谈判需要些时间,让他们无须担心。
“这个,麻烦帮我转交给泗国北境营地里,口述还是没什么可信程度,他们看到我写的信自该相信些。”
“呵呵,还是许文魁考虑的周到。”
女侍爽朗一笑,双腿一蹬马腹飒沓飞驰,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漆黑的草原夜色之中。
“那个…许先生随我们先回村吧,天也冷下来了…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村长说着便遣散了村民,带着许轻舟进了村。
村庄并非是许同志印象里的蒙古包,而是很像中原地区的土砌草房,只不过比其低矮了许多。
“呵呵,我们村落人少,没有分配到多少马匹羊羔,也就没必要游牧,时间久后自然而然就定居在此处了。”
许是察觉到许轻舟的异样眼神,这老者赶忙向他解释。
“刚才听那姑娘的话,似乎每个部落都有教书先生?”
老者闻言顿时一阵叹气:“哎,自从女帝统治草原建立了鞑靼国,越来越多的人可以得到教育机会。可部落实在太多,分隔又散,我们这村子地处偏僻人员又稀少,自然就没有教书先生愿意前来。”
转头看向许轻舟,这老村长的神色突然一变,眉头间有了些许笑意:“多亏了先生肯来我们这,有什么需求条件,先生只管提就好…”
当一个民族意识到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时,那它离真正的崛起就不远了。
“没什么…可能我待的时间也不会很长,若是能见到女帝,会向她提醒一下关于这里的情况…”
这或许也是许轻舟能为他们做的唯一的事。
“不打紧,不打紧!呵呵,能教几天是几天,这些孩子连自己名字都还不会写,加减也是不通,至少是该学点常识在脑子里。”
二人聊着,却也走了有小一会,许轻舟见迟迟不进家户,便略带好奇:“村长这是带我去哪?”
“哎,村子小,住人的地方太少了,总不能让先生住羊圈里面吧,我们这边有一户家中正好有空房间,便委屈先生住在她家。”
老村长解释着,正好带他进了一个用石块垒成的小院中,敲响了正屋旁边的小草屋。
“哑雅!哑雅!你开开门!”
少顷,屋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随即破旧的木门被打开一道细口,月光也似挣脱阴云的点点缝隙散落之间。
一个瘦弱的姑娘双手抓在门框上,一双怯弱的眼神看着来人不明所以。
“是哑雅吧?”
村长视力本就不好,夜里更是什么也看不清,便只得扯开苍老的嗓子呵斥两声:“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刚才为什么不到村口迎接先生?况且见人来了也不知道点灯!”
一番说教更吓得这姑娘颤着身子想要关门。
“快去点灯!”
姑娘未说话,赶忙回身进了屋子里,把将要见底的油灯点亮,让后颤巍巍的低头站在一旁。
老村长却不将她当做家中主人,自己找了个板凳缓缓坐下后,就对许轻舟示意道:“先生,你且住在此处便好,这家中是有一间空房间的。”
“如此能行吗?”
许轻舟看那姑娘发间盘起,显然是家中有男人,自己贸然打搅实在是有些过分。
哪知这村长摇摇头道:“她是我们部落原先用三头羊羔买回来的,本来是想着当劳动力,后来却被这家中男人看上后。娶回了家后可是还没过门,男人就上了战场,结果打仗死了没回来,她就这样一直守寡了。”
“她是寡妇啊…”
一语道出许同志便后悔无比。
“抱歉抱歉!在下只是…”
许轻舟当真觉得自己该死,他是母亲独自扶养成长,对这般女性只有尊重。只是这村长让他借住在此,所以心里难免想着些男女避讳,替姑娘守节名声之类,心中一时激动便自然是无心说出这一句辱言。
村长却不甚在意道:“她本就是奴隶,若不是被他男人买回来,怕是当母马都没人要,况且之后草原要举办联亲大会,估计她也会被别的部落人给挑走。”
许轻舟自然不明白那所谓的联亲大会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听到这姑娘的身世后本能的对她产生了怜悯。
“住在此处…这般真的可以吗?”
却见那名为哑雅的姑娘低垂着头,早就在村长许多句话之前就已是哭红了眼,听了许轻舟的话也是在许久之后才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
“嗯,如此就好,许先生就在这住下吧,平日里的伙食会给让哑雅为你准备好,明日再带你去教书的屋子。如今天色也晚了,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村长说着,便颤颤巍巍出了门,亦是消失在了夜色中。
徒留下的许轻舟与这名叫哑雅的姑娘各自沉默了许久。
“呵呵,之后的日子多有打搅姑娘了…”
听了此话,只见这姑娘也未说话,就是缓缓的摇了摇头,而此,许轻舟终于反应过来。
“你…”
那姑娘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喉咙,之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麻绳专挑细处剪,厄运只找苦命人。
“…抱歉…”
许轻舟内疚感直扎心中,甚至都不敢直视那姑娘,怕是今天半夜睡醒都会给自己两巴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姑娘才用纤手做了些常人都能明白的手势给许轻舟看。可巧许同志大学时候有义工活动,去给聋哑老人打扫卫生,知道一些基本的哑语。
【你、吃】
你吃饭了吗?
许轻舟心中生暖,不好意思笑道:“呵呵,的确没吃…随便拿些干粮给我垫吧一下就行,我不挑食。”
姑娘听了,赶忙将旁边的锅生起火来。许轻舟这才发现,她竟是睡在厨房里面的小床上。
许轻舟却不忍心让她独自干活,自己也去搭了把手,替她烧起了火。
不过一会,锅中粥的香气便缓缓传出。
一双筷子也是犹犹豫豫了好久,才颤巍巍的递给了许轻舟。
“你不吃吗?”
【我、吃过】
“那就好,我就不客气了…”
许轻舟客气笑笑,接过筷子后慢慢喝起了米粥,却见这姑娘在看到他含住那双筷子时,霎时间红了脸。
可油灯中的灯油太少,二人连各自的面容都看的不是很仔细。
许轻舟一碗粥喝完才注意到那姑娘一直站着盯住自己看,二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段时间后,那姑娘才反应过来,赶忙又去接他吃完的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不必麻烦姑娘,不过有一说一姑娘手艺很好…”
许轻舟也不想劳烦这看起来瘦弱而又可怜的姑娘,赶忙自己跑去盛饭。
锅里没有了…
回首便见这哑巴姑娘比划手势。
【最后、你、吃】
“家中的所有粮食就只有这一点吗?”
【是】
“那…平日里都是从哪弄来的粮食?”
【织布、粮食】
“换来的?”
【是】
“啧…”
说实在的,许同志也就吃了个三成饱,况且奔波了一天实在是饿的不行,这点粮食下肚也不过是将将把馋虫勾出来。
【你、饿】
看着这姑娘露出的委屈神色,许同志的怜悯心又犯了。
“呵呵,不过是姑娘手艺太好便想着多尝尝,若是没有了那就太可惜了…算了算了,姑娘忙前忙后,早些休息吧…”
他的话起了些效果,见着姑娘收拾起碗筷,就着冰冷的水慢慢擦洗起来。
“真是…麻烦你了…”
许轻舟的心里生出了一丝不该在鞑靼存在的善意怜悯,心想着在这的几天,好好帮一下这个可怜姑娘吧…
洗刷完毕,哑雅将他带到了草房前的正屋,虽说只是砖石堆砌的普通民居,可对比起哑雅那个低矮逼仄的茅草房来说,实在是豪华的难以相提并论。
哑雅却未进入房门,只将他带到了门口便示意许轻舟进去。
“你就是住在那个茅草房里?”
【是】
“为何不住在正屋里呢?”
【所有人、不许、我、进去】
“为什么?”
却见少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家中唯一的一只羊,她眼神让人不敢去对视。
有种胸腔中一瞬而过的窒息感。
许轻舟心想,今夜或许,会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