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兵器从碎肉上拿起,这孽障匪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可许轻舟心中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种无力与悲哀慢慢涌上心头。
死了这些罪魁祸首,并不能换回村中枉死之人以及那个哑巴姑娘的生命,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对邪恶付诸正义的制裁,这些其实并不该由他来做,可他不愿让自己的学生们都活在痛苦与仇恨之中,便亲自当起了审判者。
而代价便是他许轻舟的命…
被鲜血模糊的双眸无力睁开,他看了一眼自己费尽力气才勉强抬起的右手,只见其上的血色裂纹纹愈发宽大密集,好似一块随时会碎掉的冰镜一般。
默默放下,许轻舟并未有太多感伤时间,拖着身子便开始慢慢向回行去,而边境前晨光的渐起隐去了他化作英雄的愿想,照耀黑暗之后唯留下他燃烧剩下的灰烬。
“哑雅…等我…”
他不知用了何种毅力支撑起几近崩坏的身体,就是为了想要再回村子看上一眼,看一眼他与她曾经留下过的点点证明,而黎明的草原之上便多出了这样一位拄着自己内心缓缓前进的身影。
雪中的草原能够洗涤人的灵魂,空旷的寂静更是让这份纯净多了几分圣洁。可终归是有些幸运与不幸的巧合相互碰撞到一起,一行路过的人马发现了浑身是血却依旧坚持着向前挪步的许轻舟。
“停下!都停下!”
马背上熟悉的声音令许轻舟不由慢慢转过了头,随之就是凌沫城那惊疑万分的话语:“是许文魁吗?你怎么…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这蓝发杀马特赶忙下马上前,也不顾许轻舟那浑身的血迹连忙伸出手搀扶住了他,一边又招呼随行下人赶紧过来帮忙。
“凌少…”
微弱的回答令凌沫城知晓自己没有认错,可许轻舟的惨状更使他心中不解,便将他扶上了马后宽慰道:“许文魁坚持住,在下这就带你去找医生!”
许轻舟却摇了摇头,目不转睛的始终看着一个方向:“…不必了…带我回到村子去吧…”
“可…”
凌沫城或许是看出了许轻舟回光返照的特征,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悲痛,却又颔首上了马带着他向着村子的方向返回。
一路默默无言,又见许轻舟总是昏昏沉沉的迷糊着眼睛,如此下去不见得能坚持到村庄,凌沫城只能用言语来支撑起他的思绪。
“在下也是今早才得知村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心正担忧着…许文魁你这是出了何事?”
凌沫城的疑惑真的令许轻舟短暂的回过了神,但他所看的方向始终未曾变过:“我…咳咳…说来话长…可许某有件事想要拜托一下凌少…”
“哦?许文魁且说说看…”
而到了此刻,许轻舟才艰难转过头对着凌沫城轻叹道:“村子已经被马匪给毁了…若是没有外界的援助,只怕他们都活不过这个冬天,许某恳求凌少能施以援助之手救济一下他们…此大恩大德相信…”
若是曾经的凌沫城佩服的是许轻舟超脱跳跃的智慧,那么现在就是被他那近乎完美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蓝色杀马特第一次真正将许轻舟当做了心中的偶像,便赶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许文魁不必多言,关于这件事在下定会尽全力援助他们…哎…谁能想到居然出了这等人祸之事…”
“咳咳…凌少…麻烦了…”
闻言,许轻舟心里终于是缓缓松了一些,而凌沫城则是突然想起什么又接着对他道:“对了许文魁,在下到此处就是为了给许文魁送信的,许文魁你且过目…”
“咳咳…是谁要送来的…”
二人将马停了马蹄,只见凌沫城从他身上拿出了一封规矩的书信交给到了许轻舟手中,并且还极为慎重解释道:“那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信务必要交到许文魁手上,而且一定要最快,却不料前两日因为下了许久的大雪而耽搁了送信…”
“无妨,多谢凌少了…”
马匹再度前行,速度却减到了极慢,许轻舟颤抖着双手打开信纸一字一句的阅读起来。
许轻舟亲启:
夫君离家远行,妾身惶恐未能顾持家眷安妥。董儿妹妹于深秋之夜被女贼掳走,那贼人正是与君从王都回程之时,在玉舫夜半所见的欲袭之女,其用莫名神法带着一人形天工与董儿妹妹凭空消失,至今不知去向。虽劫然留不伤之言,望君心中莫要太多担忧,将其面非万恶之徒,却不知其意欲何为,事过重大遂与家书,若君见此信切记速回!--陆鸢岚书--迎春代笔。
这封交代董儿被劫走的书信终究是送到了许轻舟手中,他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信中所写的内容。直到彻底理清思绪后,许轻舟目光中才显露出不可置信以及担忧的神色,随即攻心气血涌上心头,他没能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令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许文魁!你…你这是…”
凌沫城不敢细问,但知道那信中的内容肯定是噩耗之类,又赶忙上前安慰道:“许文魁如今伤势太重切莫气急攻心,凡事终究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对…她不会有事的…我要回去找她…”
董儿的失踪唤回了许轻舟将要熄灭的生机,他眼神里折射出急切与渴盼的光芒,心中则是希望那个少女不会受到任何生命的威胁。
凌沫城却是有些有些担忧道:“许文魁…你当前的身子估计怕是无法回去,还是在这养上一段时间…”
可许轻舟的心里已是不敢再失去任何一个心爱之人,轻声拒绝了凌沫城的好意:“不…在下回村子看一眼便走…一定要快些回去…”
这杀马特自然不知道究竟何事,但也没法劝他回心转意,只好微微叹了口气:“若是许文魁心意已决,在下便助许文魁一路顺风了…”
许是又想起什么,凌沫城继续补充道:“对了,在来之前听闻女帝也知晓了边陲发生的大事…如今正在那村子里。许文魁最初来此鞑靼的女帝不就是为了两国的议和吗?若是许文魁将要返回,这便在此将所有事情全部解决吧…”
许轻舟闻言,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嗯,在鞑靼这么长时间…多谢凌少的照顾了…”
凌沫城在马上也是微微行了一礼:“哪里…我凌沫城得识许文魁这般舍身为人者才是真正有幸,愿能与许文魁还会再见,多多保重…”
“嗯…凌少也是…咳咳…”
村口不知为何已经被重兵团团围住,不少尸首正被抬出村落立坟掩埋,可却有一位少女始终不愿将奶奶的尸首交给官兵,一直抓着死活不松开。
“你们不许动我奶奶!你们不许动我奶奶!”
但总不能让这老人家的尸体在此冰天雪地中不得安生,而那土地才是离世后最好的归宿。
“孩子…松开些手吧,让你能奶奶下葬安息…”
可谁人的劝慰都没有效果,只是徒增一片悲伤而又麻木的叹气。
“阿牧…”
许轻舟被人扶着下了马,踉跄着上前握住了阿牧紧抓奶奶的手。
“你要懂事,别让奶奶担心…”
但说出的这话连他自己都不能信服,因为他昨日甚至连这个问题少女都比不过…
“可是奶奶…奶奶…”
少女红肿的眼睛看向这个浑身是血的人,见他勉强露出了一抹安慰的微笑后,终是松开了手躲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奶奶…奶奶…”
哭声是告别离去,亦是唤醒心的新生,却还有绝望与无助在等着人们去不断品尝。
少女在怀中哭了许久,终归是有些倦了神,而许轻舟知晓此刻必须斩钉截铁的告诉她,否则拖下去只会徒增更多的泪水。
“阿牧…你以后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听闻此话,阿牧先是未能反应过神来,接着眼角的泪痕都未曾干涸就又染上了红,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抓住许轻舟衣袖的小手更用劲了些。
“你…终究是要走了吗…”
“嗯…家里出了一些事情,老师必须得回去了…若是阿牧愿意…可以和老师一起回去…”
握紧的小手终归还是松开了那份温暖,阿牧缓缓退后了两步,眼神中的灰与暗化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情绪的酸与涩。
“我…我要一直陪着奶奶…你回去吧…再见…一路顺风…”
失魂落魄的说完这些,阿牧流着泪跟上了抬走奶奶的队伍,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终会有一些成长需要品尝到离别,而还有些情感唯有时间才能酿酵的更加醇厚,只不过现在那份感情被另外一种极致的悲伤所掩盖,待到时光将伤疤抹平,那名为爱的彩羽才会破茧而出……
而阿牧家前面的百步之内此刻已是围满了士兵,许轻舟看着那远去的问题少女心中五味杂陈,但他余留下的时间并不多,临行前还要再去看一眼那个哑巴姑娘。
这条残躯有了活着的意义,能够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许轻舟拄着自己的心一步一步向着那军队走去,用血手缓缓推开排列整齐的士兵,而那些人在看到浑身染血的许轻舟时下意识的将他当成了当地的村民,便自发让开了路。
哑雅房屋的灰烬前,摩柯与萨耶正胆颤心惊的跪在怒火中烧的女帝面前,自因为尾随许轻舟到了村庄之后却发现这里发生了如此惨烈之悲剧,而那许轻舟已经不知去向,她二人心里惶恐不安的派人四处寻找,等到的却是从乌兰巴托赶来的女帝。
此刻,女帝的雷霆之怒已经将附近一圈侍卫震伏的跪地,甚至气都不敢喘。
“告诉本帝!许轻舟他人呢!”
可无论如何再怎么可怕,还是要回答元央女帝的话,否则就是死刑加身,摩柯将头低在雪地上,连一点女帝的怒颜都不敢直视:“回女帝…好似是那批残党来过此处…许轻舟…他现在不知去向…”
闻言,这女帝心火更甚,乌兰巴托神遗之物被盗已经令她火冒三丈,如今这盘算了许久的计划居然也被搅了黄,关键是那许轻舟还失踪不见。
“找!给本帝找到他!无论用什么方法!若找不回来,你们便为他陪葬!”
这女帝明显是慌了神的,因为如她这般睥睨天下的尊威,自不会因为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而纠结与担忧,可夜央略微颤抖的玉指与不容置否的命令却宣告着这个名为“许轻舟”之人的重要性。
而这些话语正巧就被人群之后的许轻舟听了个全部,他此刻终究是知道自己对于女帝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但她想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事却从未有过明示,而自己究竟又会有什么价值需要她一个女帝来惦记。
但这是许轻舟最后能停留在鞑靼的时间,若是还能把两国议和之事了解,那也算是完成了来此地的初衷,染血的手将面前的人慢慢推开……
或许世界的画面有时候就是这么富有趣味与巧合,心中已然乱作一团的夜央丝毫未能察觉到有一个残破不堪的身躯,拄着自己的心与执念,想要在最后回来看上一眼最心爱的姑娘。
可或许又是巧合,就是在夜央下达命令的最后一瞬间,她猛然回首本能的想与那人对视。
但这一眼不该是现在,应该以后,再以后,直到许轻舟彻彻底底的离不开她才对。
而许轻舟抬眼看向了一直都想见到的元央女帝,却又在一瞬间愣住了神。
风雪终归于尽,你我从未陌路…
那手习惯性想要伸出,去抚摸那好像永远无法相见的容颜,只是附近所有神色诧异的侍卫侍女又令他可悲的放下了手,那个永远不可能成真的想法终究成为了现实。
“哑雅…夜央…哑雅…夜央…呵呵…”
这一瞬间,不知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隐藏欺瞒的悲哀,亦或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复杂情绪。可谁又能想到,一个凌驾万物,傲世无双,修为已至天下八境的女帝,会偷偷跑到国土的最边陲,陪自己玩上一出名为“恋爱”的游戏…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是…”
哑雅……
(有没有猜到的小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