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仍寒,细雨绵绵。
一道娇柔却又略显无措的身影行马驰骋于山野间,女子明明生的媚艳绝伦,可那眉目间一份独有的伤愁却又令见之者无不同悲。
女子正是从四季门退去所有身份的昕紫钗,却见她此刻衣襟边已完全染上了泥尘,策马于山野之间的黑寂处时每每令人惧意异常,但若是被更大的悲戚填满心怀,那再多的阻碍与荆棘也无法阻行。
“轻舟等我,姐姐一定会找到你…”
她不知道自己能为许轻舟做些什么,而不久前那蓝天镜中投映出的画面令她独身于林间哭了许久。自己心爱之人伤痕累累,更是有个曾经她从未看在眼中的少女奋不顾身,从那时她就明白了即便只能为许轻舟挡下力所能及的一箭,自己也一定要去到最爱之人的身边。
心中存留的蝴蝶印记开始慢慢呼应,昕紫钗依靠着从前种下的三生不转鸳鸯咒开始追踪起许轻舟的方位,可那马沓飞不知用了什么方式,她总是会与其有着些许距离上的偏差。
雨声又大了些,昕紫钗抬头看了眼击打在山林枯枝之上的雨滴,心中不由得疑惑起为何一路以来跨越许多郡城,天气却一直是风雨飘摇不停歇半点。
却在发呆之际,飞驰中的骏马突然被一道铁索绊倒,她一时间心身俱疲之下没能稳住身形,被重重摔滑了出去。
“呦~好生妖媚的小娘子,这是想去哪里寻郎君哪?不如留下来陪大爷们快活快活?”
林暗处响起一声声惊喜无比的吵闹声,数名山间野匪从隐藏处悠哉悠哉的走了出来,待看到地上慢慢支撑起身体的昕紫钗时,各个的目光便如见了肥肉的饿狼般亮起了觊觎的贪婪之光。
“老大,俺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今天可真是捡了大漏了!”
有长相丑陋的手下一脸邪淫的打量起这个用手都能捏出水的女子,便想着上前先过过手瘾。
可昕院主是何人物?从前便未将任何男子放在眼中,其更是有着武道第四境的修为,虽然被突然变故摔伤,但对付寻常普通人还是容易至极,当即便抬掌打出一条红绫,将那满脸丑笑的手下打飞出了老远。
“老大,这女人是天命者!看起来好像在三四境!”
又有人惊呼提醒,将本来也想上前的几人立刻吓得退后了几步。
可那土匪首领不怒反喜,搓着手将插在泥地之中的大刀跺足一震握在了手中,咧开嘴大笑道:“好个烈妇,大爷喜欢!”
其气势汹汹,境界展露让昕紫钗面色一阵苍白,谁又能想到一群土鸡瓦犬的土匪之中也会有一位第四境的存在?
“小娘子接老子一刀试试!”
他说着便砍,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而昕紫钗也是赶忙以赤绫抵挡,但一力降十会更能破万均,她一个靠药力强行提升的女子又怎会是这杀人饮血的蛮子之敌?当即就被震出了内伤,好不容易才以巧力滑到了一边,却是咳了两口血后浑身再没了力气。
“小娘子,老子这一刀滋味不错吧?放心,还有比这滋味更让你魂牵梦绕的,马上就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这人说的粗鄙,手上的大刀也未停止的继续向昕紫钗砍来。
已经没有力气再挡一下,如今的昕紫钗唯有死路一条,她目光看了一眼天穹上那个还在往前逃的背影,便轻咬贝齿抬起玉手准备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突然间热血飘飞,一串艳红洒落在地,方才还举着大刀的匪首突然之间似断了弦般,接着便头身分离的栽倒在了地上再无生息。
“怎么了?老大!”
“她…她是谁?”
“快逃,快…啊!”
顺着惊呼声看去,昕紫钗的眼眸中突然看到了一袭白衣落在不远处的林间,而待其将剑上的血甩尽,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冷冷的看向自己。
“你没事吧?”
来人昕紫钗认识,甚至可以说熟悉无比。
“小霜?”
四季门共有四位处理门派各种事宜的院主,以及还有一位从不示人的门主,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充当门面代表门派年轻一代潜力的门面,而辞凝霜(第三篇第十四章)便是四季门中除门主孔阙之外最有天赋的天命者。
身为洛神十姝的她美满自不必多说,加之武道超绝年纪轻轻已至四境巅峰,若非平日从不轻易展露武道境界,怕是在那文武魁大比之上也会有其登场的风采。
她出手极为果断,当昕紫钗回过神来时四周再没有一个活口。
“小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其实昕紫钗知道是门主不放心她,可自己怎能看着夫君孤身一人?所以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有些不可直视的错开了眼神。
辞凝霜与孔阙曾经极为相似,在洛城都是出了名的冰雪美人,所以就只是极为平淡的道:“你的心已经乱了。回去吧,门主会替你想办法救许轻舟的。”
闻言昕紫钗先是一凝,接着便再不逃避的眼神直视这个比她小上许多的妹妹:“我不!你知道轻舟他如今被多少人追杀吗!你知道究竟是谁要置他于死地吗!我要去帮他,哪怕是陪他死在一起…”
她的语气渐弱,明明是问题却一个个的早有答案,而且答案令人绝望到无比窒息。
而辞凝霜则是盯着她的桃花眼并未有过半点波动:“哪怕知道必然是死的下场你也要去吗?”
“没错…姐姐说了…哪怕是死…”
二人突然间沉默了片刻,突然辞凝霜看了眼已经被摔的几近半死的马匹,不由得低声道:“那你现在又怎么去,往回的路近一些也更安全些。”
昕紫钗则是擦了擦眼角的雨泪,向着那个呼应的方位转身一瘸一拐的行去。
“哪怕翻山越岭,哪怕这一双腿磨平,姐姐…也绝对要到他的身边…”
她的背影如此决绝,也让辞凝霜眼神闪过了一抹奇怪情绪,随后却听她的声音在昕紫钗背后响起。
“难道情之一字,这般令人无怨无悔吗?”
这一次昕紫钗没有回答,而是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随后继续转身离开了。
“罢了…你用我的马吧。”
哨音而过,一匹俊秀的白马从林间跑了出来,便踏行在辞凝霜身边安静的吐着气。闻声昕紫钗不可置信的扭过了头,看着辞凝霜再说不出话。
而那白衣则是牵着马走到近前,将其缰绳送到了昕紫钗手中:“记住,一定要回来把马还给我…”
无言凝噎欲语绝,白鸿飞影踏寻舟。
“谢谢…”
白影从雨间穿梭而去,留下一道仍不肯消散的水雾,辞凝霜站在雨中看着昕紫钗离去许久后,才略带疲倦的转过了身。
“情…会令人变得这般痴狂吗…”
苍生为此字而聚,也有为此字而惑,问世间谁人又能勘破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呢?
……
春将不暖,雨泪生淹。
另一边的马沓飞带着许轻舟向着泗国东面的逃亡仍在继续,而他们的目标是遥远边界之处的大海,只需要寻得一处船行往更远的他国或是小岛,那即便是能从天穹的蓝天镜看到许轻舟所在的位置,也无法推断出他具体是在哪里。
对于许轻舟来说,似乎曾经对于这个邋遢师叔的所有形象都有了错误的认知,因为他不仅从未在一次又一次的狙击之中舍下自己逃命,甚至被重伤几次都没有将许轻舟放弃,这与那个馋酒而又不靠谱的师叔简直判若两人。他的手段也让许轻舟大开眼界,明明二人走的是人流极多的大道,可偏偏就是没有太多拦截一个之人能够发现他俩,似乎是有什么将自己的行踪给彻底遮蔽住,即便围杀之人靠着蓝天镜能够有幸狭路相逢,可马师叔又会再使用一次次奇巧鬼谋后带上自己溜之大吉。
终于当沉浸许久的悲伤慢慢恢复,许轻舟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似乎从前段时间重逢时就对自己怀有恨意的师叔,不由得低声问道:“马师叔你为什么要帮我,若是之后……”
可马沓飞听闻他的劝阻后却显得异常烦闷,待看到许轻舟疑惑不解的眼神时更是怒火中烧,随后立马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压低着怒意咬牙道:“喂小子,你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许孤帆的人,那个曾经害得川国灭国的家伙?”
“嗯…”
得到回答,马师叔一把将其摔在了地上随后急火道:“你让他出来,你让他出来!”
见此情形,许轻舟不明白一向以狡诈与软性的马师叔此刻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一般,而面前之人目光中的杀意更是令许轻舟觉得十分陌生。
却见马沓飞的眼睛慢慢红了些,似是在压抑着无边的怒火与悲伤一般,便死死盯着许轻舟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要去追寻那什么狗屁的,虚无缥缈的自由,飞儿又怎么会为他以身入局!若不是他做想要重归秩序的弥天大梦,又怎会有那么多的无辜之人会为他惨死!”
“飞儿?”
这个名字许轻舟似乎从哪里听到过,但他自认为记性不错,所有见过的人都能够牢牢记住,却怎么也想不起此人的半分容貌。
“师叔所说的人是……”
“与你这小子无关,你让那滚蛋出来!”
马沓飞却不管他的疑惑,浑身杀意凛然的直指许轻舟。
但是许轻舟的道已经断了,他的天命在守护至圣郡之时化作了烟云消散不复,甚至没有一丝能够恢复的可能,自然而然也就不能再踏足隐藏在内心的那个孤岛。
“我已经无法内视心海,寻不见他…”
老马显然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多少年压抑在心里的愤恨与疑惑如今将要得到解答,他又怎能白白放过这次机会?
可待到他刚上前两步,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便是收回了表情恢复了平常。
“来人了…”
他们当前躲藏在的地方是一处荒废掉的村落,自然不会有人能够知道躲藏在这里,而来人却像是与马沓飞一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待到许轻舟随着推门进来的声音看去,不由得惊讶万分。
“漠老?你怎么来了?”
漠沙深似乎是早早就知道,而其背后那柄十分显眼的黑色大刀也已经被雨水冲刷如新。
“老夫与他计划过,如果之后你回来身份被认出,我俩便联手将你送出泗国去。”
漠老所说的合作之人显然就是身边的马沓飞,只不过这二人又是为何联手许轻舟却又不知。
“轻舟你知道吗,自从老夫见到你的的第一面时或许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也知道你就是曾经的那个人。只不过由于神明的原因所以老夫忘记了一部分,可又因为你对老夫所说的话十分重要,所以还能从记忆中模糊的记起一部分。只是彼时的你换作了曾经的为师,而为师又成了曾经的你…”
许轻舟听的一头雾水,他不明白漠老又与许孤帆有何牵连,所以就只是静静的听着漠老继续讲述。
“从前的老夫也像你一般,认为世间有些事唯有以正道之法方才得解决,所以年轻的时候虽惩恶扬善却得罪了不少人,直到家中老小以及孙儿都亡命在了仇家手中,这才悔不当初而想要寻得死路。这个时候曾经的那个你出现了,他说的话老夫至今都还记得…老夫也曾想将那些话再交给迷茫之时的你,但想想却又有些惭愧。”
踏上修行之路,漠老的帮助举足轻重,若非他在雪林中的谈话为许轻舟找到了方向,许轻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有自己正确的道路。
那朵梅花仍然记在许轻舟的心中,也飘落在洛城的每个角落。
可却在此时,屋外突然出现的呼啸声打断了漠沙深的话语,他与马沓飞的目光突然看向屋外,便声音低沉道:“居然有追兵能寻到这里…老夫这就去阻挡…”
所有曾经种下的、埋葬的、无意的因果都在此刻交叠,而联结所有故事的那个中枢便是此刻心蒙雾水的许轻舟,但回忆所有的伏笔是有代价的,当刀子一个一个滑落,那个心怀善意的少年不知是不是会掉落进地狱成为心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