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是压抑在头顶的一面血红色的镜子,地上颗粒分明的灰石却不为步伐所扬起,还有一望不到尽头的尘埃弥漫以及前方怎么也走不到终点的尽头,它们沉淀在这一方鸿蒙黄泉之中无数个无数年,见证了多少遗忘者的路过,如今又等到了新堕此境的沦落之人。
这个世界像是没有生命,有的只是不断向前浑浑噩噩行去的灵魂,它们走过这一段生死之交的终路后,便会在行过三生石与忘川桥的终点处踏入轮回的河流。
但是几乎无穷无尽的亡灵队列中此刻却有一人十分显眼,因为他目光比之四周之人要清明半分,而其身后象征虚无的衣服也似乎有着些许的颜色。
那是未曾舍得将一切抛弃的象征,但这些前世的记忆与遗留,会在最终的忘川处彻底遗忘,如今也不过是徒留曾经不舍而已。
路还在行进,前方的灵魂也在不断减少,身后的灵魂则是在毫不停歇的增长。
突然那个特殊的灵魂像是听到了什么,他枯槁呆板的抬起头回身看去,那里的来路似乎有谁在呼唤着自己。
“回…去…吗…”
或许是有想要回去的执念,可眼中比黄泉还要昏暗的色彩却又令他收回了目光,随后向着前方的轮回之路继续走。
灵魂是不可能会有同行者的,他似乎却是个例外,因为身后那虚无之中慢慢凝聚成了另一个与之相同的人影模样。
“你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没有回应,感受到身后出现的相同灵魂,男子只是扫了一眼便默默注视着向前继续一步一行。
“不想要再回去了吗?”身后灵魂还在继续询问。
“属于许轻舟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男子脚步不停,眼中也如前方遮蔽视线的尘灰般浑浊。
或许是明白了许轻舟心中的死意与绝望太深,身后灵魂并未再多问,反而是换了个话题。
“到了这最后的时刻想要听听我的故事?或者不想要知道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吗?”
这个问题的确令许轻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见他有了反应,身后灵魂继续道:“猜猜看,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吗?”
“轮回…又或是前世?”
这个可能是许轻舟经过无数次猜测思索想出来的,也是他与许孤帆之间唯一可能的联系才对。
可许孤帆的灵魂却是目光看向不属于前路,也不属于回路的道路一旁,那里生长着由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组成的猩红海洋,随后脚步微动开始引着许轻舟从黄泉路向着旁边的花海走去。
“非也,但却又可以这么说。”
许轻舟:“……”
见许轻舟不理解,许孤帆不由得淡笑了一声,于这代表终焉的黄泉九幽之地,他的笑似乎有些嘲天嘲地、嘲命嘲己的意味。
“那你知道我是如何诞生的吗?”
许轻舟自然不知道,所以微微摇了摇头。
“我出生那一日天降异象,天空倒映出仙界模样,其内楼林耸立、铁马穿行、星光灿烂。你觉得是不是很熟悉?”
这句话所描绘的是原本的世界,许轻舟不由注视向了许孤帆,等待着他将所有的答案告知。
“我没有娘亲,只有一个名为镇川王的父王。他是川国中曾经的天赋之最。他曾告诉过我一个秘密,其实这世间接二连三出现的仙人不过是神明的一场局,而他也是一位魂穿此世的仙人。所有的仙人在神局之后若是没有手段,那无一例外都会被神明当做威胁清除。父亲他借着前面历代早有预料的仙人所留下的助力而逃过一劫,最终在川国扎了根。”
这些话让许轻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因为仙人的出现在他曾经看来是神明留给凡间的恩泽,此刻所知所晓居然不过是残忍的棋子而已。
“父亲活了下来,却也十分孤独。心中的残缺最终导致的是他虽然空有天赋而最终没能抬头第九境的坎。他想要回家,想要见到亲人,想要摆脱这个毫无自由的天地。”
许孤帆如此说着,伸手拈下了一朵曼珠沙华,而后回过头看看着似乎有一点点明白的许轻舟,道出了一句让许轻舟内心石破天惊的话语。
“所以他用天道有恩赐下的愿望创造出了我,一个与他曾经的儿子一模一样的男孩……”
“你的父亲…他…他叫什么?”
许轻舟不知道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的,因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因为许孤帆的话而萦绕在心头,怎么也抹除不去。
“他叫…”
道出的名字伴着过往须臾苦涩的风吹拂进许轻舟的耳中,令他木讷的灵魂突然惊醒,随后脑海更是于这黄泉之中似响起了万般雷霆。
也不知道沉默了许久,因为死后世界是很难有时间这一观念,就是在许轻舟彻底平复了心中的波涛之后,万千的疑惑都化作了最为真挚朴素的问题。
“他…在这世界活的开心吗……”
许孤帆同样停顿了很久很久,回应许轻舟的是他一声叹息:“至少在最后的时刻,他笑的很痛快。”
言到如此话题继续,许孤帆继续带着许轻舟向着花海中央走去,一边也是将曾经发生过的许多事一一告知。
“我和你新生之时一般无二,可父亲并未将他曾经对你的偏爱放在我的身上,或许亏欠你的终究是亏欠你,就算我与你生的再一般无二,也无法代替父亲前世那份残缺的圆满。所以从极小极小的时候我就幻想过,走出属于自己的自由,踏上属于自己的神位,随后在他引以为傲的目光里送他回家。”
许孤帆的话令许轻舟一滞,他不明白面前之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想来若是以自己幼时的性格缺少了关怀,应该会变得相当可怕。
不过许孤帆是幸运的,因为同样有爱他的人在其身边默默守护着他。
思索到这,许轻舟脚步也是加快了一点询问道:“你做到了吗?”
许孤帆摇了摇头:“想要成就这些的代价是无法承受的,其中也包括了最爱之人陨落在面前的无能为力。”
这段故事应该是悲伤与绝望到了极致,即便是他这般天下乾首都不愿回想,所以许轻舟再未继续去问。
无论是什么路都终有尽头,即便是黄泉九幽亦有。
花海前方似乎是真正的海,一片与许轻舟心中之海一般无二的远海,只不过要死静沉寂的太多。
“许轻舟你只是一个愿望,一个少女在死之前想让要再见到爱人的执念。而我亦是,我是一位父亲在魂穿异世之后想要再见到儿子的奢求。我们的本质相近的如此纯粹,明明是两颗一般无二的种子,却又因为无可奈何而生长出不同的模样。”
许孤帆停下了脚步,在如此一声叹息之后指了指前方不见边界的海,像是迎接着最后的归途一般自语呢喃。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