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伊州大营外。
距离伊州城被收复已过去了三个月,如今虽未逢雨季,但伊州由于有白山的雪山水灌溉,水草还算丰沛茂盛。
因此,此处也是北洲人和东洲人屡次争夺的补充给养之地。
卫茗徵头戴黑钢狮子盔,身披明光护心甲,腰系白虎皮鱼鳞裙,背上背着一把一石半的战弓,胯下一匹披甲汗血马,马鞍斜挂一壶箭。
大衍的长公主手提一杆四十斤重的镔铁马槊,打马缓缓地走到两军阵前,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北洲人的旗帜。
旗帜之下,一名身披皮甲的北洲女子见敌方大帅出阵,便弯弓搭箭,卫茗徵见状,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后便将马槊挂到马鞍上,也抽出一只羽箭来,拉满了弓。
“咻”的一声,两支飞箭同时射出,卫茗徵弓拉力更大,箭矢直接迎头而上,生生射劈了那北洲女子射出的一箭,竟也未能落地停下,而直奔那北洲女子而来。
北洲骑兵中有人以刀破箭,打折了那支一往无前的飞矢,那北洲女子不怒反笑,大声地用东洲话喊道:
“东洲的勇士,报上名来!我北洲骑兵,不斩无名之将!”
卫茗徵身后的将军拨马而来,嚣张地喊道:“北洲的鹰犬,你们还不配知道她的姓名!”
十六岁随军灭吐蕃党项,二十岁整改军制强兵,二十四岁从肃州一路将兵线推到伊州,卫茗徵此番功绩,再加上她身上流着傅氏的血,让她在边军中威望极高。
如今西北军中,无论是男兵编制的虎贲营、关宁营,还是由娘子军组成的凌雪十二卫,都将这位长公主殿下视为主心骨,军中的擎天柱。
北洲军阵中的女子听了也只是冷笑,这帮愚蠢的东洲人,恐怕还不知道,等到七月他们在的后方粮道就要被阻断了。
代州的二皇子卫茗商,身上流着北洲人的血,马上就要放他们的同胞铁骑,从云州为起始突入关中了。
到时候楚人从怀江北上夹击,衍朝境内一片大乱,我倒要看看你们东洲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那北洲女子只是将旗帜拿下,“既然如此,那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吧!”
卫茗徵淡然,转头示意身旁的小将,那小将军会意,拿起手中的令旗大喊,“虎贲骑,列阵!”
两千重骑兵立刻提起马槊,弓骑手抽出羽箭,打马退到两侧,让出路来,火箭兵和投石兵列阵摆开,将卫茗徵所率领的中军护在身后。
战争一触即发。
另一边,佚名门后山。
沈飞阳依旧躺在放羊休息的那座石板上,不过这次她没戴着眼布,而是借着林荫间的阳光,捏着手中的“傅”字玉佩,细细地端详。
大师姐现在应该在教囡囡认字,五师兄被师父打发到山下采买去了,二师兄估计在练功,现在只有沈飞阳是闲人一个,没人会来打扰她。
沈飞阳抚摸着玉佩的纹路,感受着来自美玉的温润触感,心中却忍不住地叹气。
还是那句话,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啊。她本来就想当咸鱼,快快乐乐地做个逍遥的江湖客,结果下山五年半,惹了一身骚回来。
北衍的卫茗徵,南楚的离秋月,和两位公主搅到一起,沈飞阳光是念起这两个人的名字,脑袋都大了三圈。
若说她想和卫茗徵撇清关系,可这撇得清吗?
她承认,她第一次救卫茗徵只是一时兴起,第二次可以说是阴差阳错,那第三次呢?喝毒鸡汤那事儿,纯粹是她自作自受。
现在好了,长安城里,但凡有点探听情报手段的,只要眼睛不瞎,都会觉得她是卫茗徵的人。哦对了,也不知道沈飞昭那知不知道这件事,他要是知道了……
那她沈飞阳也没什么办法,随便吧,反正又不是她当官。
于是她摆烂了,香火情不要白不要,大师姐知道了,最后也就是挨一顿鞭子的事,自己的确该打,不打不长记性。
至于离秋月,沈飞阳觉得自己纯粹就是被“沈”这个姓氏给坑了,她想不明白,离楚上至公主,下到深不可测的老供奉,一个个都在惦记她什么?
她只是姓沈而已,按封建礼法来说,还是个“野种”,虽然大楚也不是没有,类似于卫青奴仆出身娶了平阳公主这种例子,但她沈飞阳又没有卫霍之姿,离氏到底图她啥啊?
她死活也想不明白,总不可能堂堂离氏皇嗣,要拿姓沈的炼药吧?离氏再重男轻女,那也不至于赔个公主进来吧?
一时间沈飞阳心乱如麻,甚至想过自己身负三阳绝脉之事,是不是已经被捅到离楚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大师姐不可能和离霜兮说这种事。
至于佚名门上上下下的知情人,除了大师姐外,也没有人和离氏走得近。
难道赫兰心那个老太婆,已经到玉龙境了,能看出来她经脉的异常?
沈飞阳打了个激灵,立马坐了起来,仔细地回忆起在玉容教和郢都时的种种,心中顿觉不妙。
血战玉容教时,赫兰心出现的时间,几乎是踩着自己力竭的那个关键点,说明她极有可能在玉容教蹲守已久。
而自己五感敏锐,就算是集中精神战斗,周围藏了个泉龙境,不可能发现不了。
因为只要是人,就需要呼吸,就要摄入五谷杂粮,就要维持体温,身体就会有气味,就算是泉龙境武者,也不能免俗。
但要是能够收敛气息的玉龙境顶尖高手,那可就未必了。
沈飞阳越想越心惊,若是这赫兰心真是玉龙境的高手,那极有可能跟了自己一路!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白山中的玉容教内?
她立马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便是离楚正统皇室,也与这玉容教有所关联。
但沈飞阳不认为,凭借一个小小的宁王离霖,便能请得动这极有可能是玉龙境的高手跑腿,若是皇室真与玉容教有关,那必然是离霜兮、离氏姐弟这种核心人物在背后操作。
可是,离氏嫡系,真的犯得着卖自己境内的人口,去喂养北洲的饿狼吗?
于是这种猜想很快就被沈飞阳否定了,她站起身,系上眼布,打算待会儿去问问大师姐离氏的信息。
她摸着玉佩,将它揣回了怀里,此时此刻,沈飞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