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临朝,于元日改年号为元狩,远在新邑的沈飞阳听见了这个消息后,涮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闷头干掉了三大盘羊羔肉。
元狩,虽然大概率是巧合,但看来卫茗徵是铁了心要干大事了。
“师姐,我明日要去长安了。”眼看大年初五的古董羹宴就要结束,沈飞阳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才提起了此事。
李清风给囡囡夹菜的手一顿,轻声问道:
“是你想去的吗?”
沈飞阳斟酌了两息,才开口道:“我从早便与她约好,有诏必入京,不可食言。”
李清风将这筷子肉夹入囡囡的碗中,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涮菜、捞菜。
由于她沉默了,原本吃得还算尽兴的莫问敖都不敢再出声,他与四师弟面面相觑,连带着莫讲毒也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有夏十一娘神色迷茫地看着气氛突然古怪起来的宴会。
最后还是囡囡开了口:“九姑姑,我不想你走,你多陪囡囡玩几日好不好?”
沈飞阳笑道:“囡囡,既然想要做大侠,可也不能整日想着玩了,师公教你的武艺,都学会了吗?”
囡囡却道:“我想要学九姑姑的武功。”
“我的功夫,你学不了的。你现在梅花桩能跳几层?”沈飞阳笑着摇摇头,她当年学武吃得苦,可比囡囡现在苦多了。
“唔……”囡囡眨巴眨巴眼睛,“第十根?九姑姑,你教教我嘛,怎么做到一口气跳七十二根的?”
沈飞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延缓了五日才动身。
“师姐。”莫问敖站在李清风身后,看着不远处九师妹教导他女儿的身影。他现在没了鼻子,时时刻刻都戴着面具,唯恐吓到旁人。
“师弟。”李清风近日话也少了许多,她本就是内敛的性子,许多事不爱讲到明面上来。
她又何尝不明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小九对她没有恋慕之心,才是正常的。她们太过熟悉彼此了,那日的沉默是她无声的抗议,可这份抗议,又有什么用?
“小九……终究是长大了啊。”莫问敖叹息道,师父刚将师妹抱回师门时,那襁褓包裹着婴儿加起来,都还没有他的小臂长,如今却已经是个能挡在他身前、单刀勇闯玉容教的侠客了。
“是啊……时间果真如白驹过隙。”李清风有些恍惚,她想,或许回不去了,那个围绕在她身边的乖小孩终究是该离开了。
往昔的惊鸿一瞥、温暖的回忆,像一滴落在水中的墨,渐渐地扩散开来,留下来的只是一缕缕如烟般的絮,似乎在告诉水的主人,曾经有一滴墨滴进来过、晕染过她的生活。
她想抓住那滴墨,却在手探入其中时搅浑了这汪水,李清风这才意识到,经过近十年的沉淀,这滴墨早已随着她的血液融入进经脉、泵入她的心脏,再难将其脱离出来。
可她总放在心上的那个人,究竟是十年前小潭旁那位捧着桃子的少女,还是眼前这个为了一文钱孤身夜闯北洲营地、跨越千里刺杀秦燕皇帝的沈飞阳?
李清风原本被掏空的心顿时又充盈了起来,她眼中原本的悲伤和落寞,逐渐被另一种东西取代。
第二天,沈飞阳便一个人骑马离开了新邑,临走前,李清风什么都没说,只是为她塞了些好入口的干粮和酱肉。
“小九往后若是有事,便传信来新邑吧,我近几年大抵不回山门了。”
沈飞阳点头:“师姐打算在新邑久居?”
李清风笑着摇头道:“未必,只是觉得前几年的好时光都辜负了,想再看一糟这天下河山。”
沈飞阳愣了愣,只是说:“若是李将军沉冤昭雪……师姐想去云州,便找人到长安联络我,我陪你去。”
李清风心头一热,点了点头,只说了句“珍重”。
正月廿七,沈飞阳抵达了长安城。
彼时卫茗徵刚从两仪殿下小朝会,正要去甘露殿继续工作,听说沈飞阳来了,换了常装便往紫宸殿去了。
紫宸殿乃皇帝寝宫,沈飞阳被黑羽卫从北边的内重门带入衍朝的皇宫里,颇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应接不暇感。
衍朝皇宫建筑风格并不华丽,而是以恢弘大气为主。南门进入的是太极殿和三省六部的办公区,北门才是进到皇帝寝区的所在。
沈飞阳有卫茗徵送她的玄鸟纹玉佩,又有傅七领路,纵然她此时风尘仆仆,也没什么人来阻拦。
毕竟卫茗徵后宫里就她一个“君侍”。
“问心。”卫茗徵并未第一时间进入紫宸殿内,而是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大内里有七位泉龙境高手,沈飞阳也不好轻功赶路,免得闹出大动静来,因此来得晚了些。
“陛……”沈飞阳刚要行礼,便被卫茗徵一把抓住了右手,“问心可忘了,我们当初是怎样说好的?”
沈飞阳无奈道:“这毕竟是皇宫……”
卫茗徵只是笑笑,“那又如何?”顺便丢给身后跟着的宦臣宫女一个眼神,她们便很有眼色地退下。
“你的胳膊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她拉着沈飞阳走入她的寝宫内,早有人备好了茶水点心,放在了卫茗徵平日休息用的案旁。
“不必,南诏时伤的,到新邑时师兄已经给我瞧过了,只能先养着。”沈飞阳接过卫茗徵倒的茶水,浅抿了一口。
卫茗徵点头:“可是和尸傀之祸有关系?”
“有个原本被武林正道灭掉的世家,在南诏鼓捣出一个巨型尸傀,干掉它废了我些力气。”沈飞阳也不隐瞒,将南诏之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包括她如何遇见了离秋月的事。
不过蓝沄剑给她告白的事她倒是没说,其实她有点搞不明白,蓝沄剑为何会对她心动?她有什么好的地方?理不清头绪的事,她便也不说了。
说了倒叫卫茗徵多想。
“……”卫茗徵眉头微挑,听完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又看沈飞阳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把“前婚约对象”放在心上的意思,也就不在追究些什么了。
身为人主,这点容人之量她还是有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