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原本守在皇陵的大衍亲王,赵王卫茗宫突然率领八千衍军,出现在了吐谷浑王城之下,声势浩大到消息甚至传到了楚国。
离秋染听闻此事后竟大喜过望,加之最近衍军南伐进度逐渐变慢,他料定是卫茗徵穷兵黩武,双线作战,后方给养跟不上了。
这对楚国来说,是个喘息的好机会啊。
楚廷上下都松了口气,然而没人知道,一支一万人的军马分三批秘密行军,已经偷偷地通过了南诏的国土,悄悄地抵达了筑城外两百里的边界上。
而与此同时,快马加鞭的沈飞阳和李清风,也分别抵达了长安和筑城。
“陛下,靠山王回来了。”傅五收到了傅七传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禀报给了君王。
卫茗徵的笔一顿,抬头问道:“是回了王府?”
“正是。”傅五拱手道:“刚好昨日有江湖人递信到了王府,想必王爷此时应该在收拾。”
卫茗徵点了点头,心想沈飞阳待会儿就该进宫来了,便吩咐人到尚食局,叫御厨晚间多备几个菜,想到沈飞阳似乎喜欢吃羊肉,又叫人添道炙羊肉上来。
结果快要到申时宫门落钥的时间,沈飞阳都还没进宫来。
“沈君侍在府上做什么?”
“回陛下,君侍似乎从回了府便进了寝殿,一直都没出来。”
卫茗徵素手指尖敲了敲桌面,随口吩咐道:“将这几样菜装了,送到靠山王府上去。”
“是。”身边的内侍领命,几个小黄门便将菜肴放入食盒内,赶在落钥前送出宫去。卫茗徵独自回到内殿,换了身便装,吩咐傅五出门。
于是申时三刻,起居郎下值才没多久,大衍君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自己的潜邸。
沈飞阳坐在她与卫茗徵曾共同住过的寝殿内,拿着那张字迹歪歪扭扭的信纸,坐在这看了一下午。
她想了许多事,想起了自己下山前囡囡刚两岁,但二嫂却不在身边,二师兄一直当个宝贝似的把女儿捧在手心里,哪怕是在山上扫演武场,也要将闺女背在肩上。
她视线从信纸上移开,看到了那座梳妆台,又想起了自己曾坐在那,想象着卫茗徵以胭脂点唇后,该有多么漂亮。
她又想起了新邑的事,若说救大师姐乃是事急从缓,那之后的……
沈飞阳索性不去想,干脆抬脚出去,打算跳到房顶上看夕阳。
结果刚从内室出来,迎面差点和卫茗徵撞到一起。二人四目相对,愣了半晌,卫茗徵才开口道:
“我听说你回来了,便来看看你,可曾用过晚饭?”
沈飞阳摇头道:“不曾。”
卫茗徵便叫人将饭食热一热,再摆上桌子。她走进内殿,发现了桌上的信纸,沈飞阳才赶忙过去把它收了起来。
见她收拾得匆忙,卫茗徵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坐下。有侍女早早地备好了热水清茶,端上桌子,沈飞阳给她倒了一杯。
“你要办的事办完了吗?”卫茗徵喝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问道。
“办完了,但没完全办完。”沈飞阳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事开口说给她听。
她要怎么和卫茗徵说,她要去保护离秋月十年?现在大衍正在对楚用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国灭亡是迟早的事。
沈飞阳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卫茗徵坦白她和赫兰心的交易,那不就是明摆着给卫茗徵找不痛快呢吗?
不,卫茗徵心里不痛快都算是小事,她是衍国的靠山王,元狩帝的君侍,跑去捞敌国公主离秋月,更重要的是这离秋月曾经还和她有婚约……
但她不可能不去。
“你好像有心事?”卫茗徵没直接问她为什么事情没办完就回来,她知道沈飞阳是帮同门师兄弟去找孩子了,还以为对方是遇见了江湖人难处理的事,因此不好开口。
沈飞阳点头:“我确实有一事想与你说……”
然而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王府的侍女便将饭菜摆了上来,卫茗徵拿起餐具,给沈飞阳夹了一块羊排。
“看你面带疲惫,用过饭再说也不迟。”
二人难得地吃了一顿十分安静的晚饭,卫茗徵不问,沈飞阳也不说。
这顿饭她吃得是没滋没味的,胸腔里都憋着一股酸涩的痛意,堵在嗓子眼里,让她觉得面前的佳肴都难以下咽。
沈飞阳在心中嗤笑自己,难道不是你自己在路上都决定好了的么?怎么事到临头,在这装什么深情,难受个锤子呢?
晚饭用罢,卫茗徵提议去王府的花园里转一转,沈飞阳便也依了她,跟在她的身后,在这处府邸的花园里东转西转。
“这的白湖石,还是舅舅讨伐党项时,从罗藏湖里捞出来的……”
夕阳渐沉,天色已晚,卫茗徵还在给沈飞阳说这花园一草一木的来历,沈飞阳看着周围逐渐变黑,轻声道:
“卫茗徵,我有话要与你说。”
被叫到名字的人顿了顿,叹道:“嗯。”
“我们之前的契,就此作废了吧。”沈飞阳声音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她掩饰般地挠了挠脸颊,趁着夜色,将眼眶中马上要溢出来的水偷偷地抹掉。
“什么,为何?”卫茗徵顿时愣住了,她虽然心中隐隐有不安的预感,但没想到沈飞阳一开口便是这件事。
“给我一个理由,不然……”她想说自己不会同意,但又想到面前的人若是真想走,长安也没人能束缚得住她,卫茗徵顿时有些心慌了。
沈飞阳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我在新邑时,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沈飞阳心想,就算在新邑时大师姐没有亲过她,到头来她也会选择走这一步的。
毕竟,人这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这件事,是她自己选的,她谁都怪不了的。
卫茗徵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现下花园中早就漆黑一片,因此没人能看得见她颤抖的身体和脸颊上的泪珠。
她想过有这么一天,因为她见过蓝沄剑,看得出来那位心高气傲的蓝大小姐,也对沈飞阳暗生情愫。只是她从来没想过,沈飞阳会将这件事放到明面上与她讲。
明明她可以不说的,如果不说的话,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走吧。”
半晌,卫茗徵终于压抑着声音开了口。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沈飞阳默然,连句珍重都说不出口,便消失在了这黑夜中。
卫茗徵平复心情后才独自走回寝殿,看着桌子上静静躺着的伏魔刀和傅氏令牌,久久地无法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