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柳氏,乃大衍名门世家,自太祖立朝前,柳氏便已经是地方的豪强,不仅在地方上拥有极高的人望,还有自己筑成的堡垒和民兵。
作为北方世家的代表,历代衍朝皇帝对于柳家的心态,处于一个又爱又恨的状态:
柳家极盛时,皇室储位都左右得了人选,朝中大臣十有三四都和柳氏有姻亲关系,或者干脆就是柳家的人。
柳家嫡女都未必看得上龙子龙孙,嫁人也先找门当户对的其他世家,也只有旁支子弟,会将儿子女儿送去皇室。
尽管高傲至此,但衍朝皇帝还是忍了百余年——毕竟世族姻亲,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得好还能和平共处,处理不好就会导致民变,到时候地方造反,关内混乱,得不偿失。
直到代宗朝,也就是乾封帝的上上代皇帝登基后,情况才有所改变。
因为代宗朝时,北洲人的铁骑一度从北方打到了骊山外,于是代宗皇帝颁布了一系列法令,用巨大的利益交换,吸引了各大世家贵族入仕、搬迁至京畿,宣布要统一战线,朝廷联合世家,专心对付北洲人。
在这番同仇敌忾、加之岱宗学派的弟子参与鼓动之下,代宗成功吸引到了柳家和傅家的嫡系入仕,那时傅家在诸多望族中不算显眼,只能算个寒门复出,后起之秀。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镇国公携傅氏一族,在战场上拼出一条血路来,为家族挣下了莫大的荣耀。
镇国公傅皓那时还很年轻,只是个将军,但被柳家看中了他的潜力,最终成了柳氏的东床快婿,和还是皇孙的乾封帝成了连襟。
因此,柳太尉之女柳音和镇国公之女傅驰淑,论起关系来,还是表姐妹。
“淑姐姐,今个天气不错,你带我去骑马,我赶明也去组个马球队,陪淑姐姐玩,好不好嘛~”
柳音只比傅驰淑小了两岁,二人因年纪相仿,自小就是在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因此柳音对傅驰淑撒起娇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好,不过只能玩一个时辰,今晚父亲还要考校我的军略呢。”傅驰淑眼角带笑,顺手捏了把柳音的脸颊。她是鹅蛋脸,但脸上却并不显肉,只有摸过才知道,这小脸软乎乎的,叫人爱不释手。
“淑姐姐又揉我脸!我马上要及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柳音有些气鼓鼓的,面上娇憨之态更甚.
作为柳太尉最小的女儿,柳夫人的最后一个孩子,柳音在家中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这种宠爱,却并未让她如外界所觉那般天真无邪、不谙世事。
“好生无趣啊。”柳音托着香腮,百无聊赖地坐在傅驰淑的书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上的残局棋子,不过十巡,便将残局破解了出来。
“怎么了,阿音,可是今天马球玩得不开心?”傅驰淑放下手中的长枪,看她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便坐到她的身旁询问道。
“淑姐姐,我家庶姐和宁表姐为何总是比个不停呢,三皇子和七皇子,为何总是要偷着给我送首饰?这场马球打得真不痛快,可也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真是好生无聊啊。”
傅驰淑便知道,这是柳音因为目睹世家之间勾心斗角而厌倦了,但她也无法,只是笑着给柳音倒了杯茶水:
“阿音若是厌了,只管待在我的院子里,姐姐下次便找个由头,将他们都打发了去。”
柳音扑哧一笑,“淑姐姐如阿娘那般护我,阿音又该如何报答?”
“你这丫头,莫要胡说。”傅驰淑也笑道,“叫舅舅听了,定要打你板子的。”
“那到时候阿音就指望着淑姐姐给我求情啦。”柳音抱着傅驰淑的胳膊撒娇,二人又是一阵嬉闹,她方道:
“淑姐姐,若是三皇子和七皇子来寻,你也万不可冲动行事。”柳音神色平静,继续轻声说道:
“等我的及笄之礼一过,母亲恐怕要给我相看人家了。淑姐姐,我不比你能提枪上马,柳家如今树大招风,太学国子监有意压我的课业,我要入三省,必先费一番周折。”
柳音体弱,无法像傅驰淑一样上马打天下,如今柳氏又似烈火烹油,柳家势必不能让幼女再涉朝堂了。
因此,柳音及笄成年后,唯一能走的路就是嫁人。
“阿音,两京之中,谁人不知你的才名?你如此放弃仕途……”傅驰淑心疼地看向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柳音见她面带忧色,又嬉笑道:
“合该叫人拿面镜子来,给淑姐姐照着瞧瞧,淑姐姐这般忧愁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阿娘哩!”
“小丫头,又胡说!”傅驰淑伸出两只大手,去捏柳音白嫩柔软的脸颊,柳音挣扎着想要逃出魔爪,却被傅驰淑趁机去抓她的痒痒肉。
两人顿时笑作一团,笑到柳音没了力气,直扑到傅驰淑的怀里,揉着眼角生理性的泪水,有气无力道:
“若淑姐姐真是我阿娘就好啦,下辈子我定要投胎到淑姐姐腹中,做你孩儿才好。”
傅驰淑只是笑着道:“那我可不准你去打马球了,定要摁着你的头,叫你天天在演武场拿大顶,省得你总说浑话。”
柳音并不回答,只是咯咯地笑。
美好的青春时光转瞬即逝,云州失守后,李家一家皆被抄斩,京中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三皇子请旨赐婚,娶了柳太尉之女柳音。
彼时傅家已经接到了皇家下达的军令,全家老少皆要奔赴前线,傅驰淑甚至没能赶上柳音的婚礼,便一身戎装,率军奔向了河西道。
这场战争让傅驰淑失去了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让镇国公傅皓一夜白了头,她在外面打了三年,吃了不少苦头,才得以回京。
回京的路上,她却接到了三封信件:一封写得是国丧的消息,一封是乾封帝的赐婚圣旨,乾封帝特赦他们可以国丧期间成婚,要将她许配给新的储君七皇子,最后一封,则是柳音难产大出血,没几天活头了的噩耗。
等她快马加鞭,回到京城时,柳家倒了,柳音也只剩下了一口气在。
“淑姐姐。”柳音握着她的手,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要走了。”
干枯的小手摸着她手心的茧,傅驰淑分明看到了,对方的眼中也划过一丝不舍:
“淑姐姐,别哭,你、你要是舍不得我……”她喘着气,勉强地再开口道:
“你要是,实在舍不得阿音,往后生了女儿,便也叫阿音吧,就当……就当是我在陪着你了,好不好?”
傅驰淑那时只是流泪,根本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