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孟桥翻资料的手顿了一下，坐在位置上抬了抬下巴，视线在他身上缓慢扫过。
“你没长眼？”
张岩大概也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愣了愣，脸上爬上一丝恼怒，接着故作潇洒地把夹在腋下的黑色公文包朝自己位置上扔了过去。
“开个玩笑而已，新同志怎么还较起真来了？咱们采购处一直是一群大男人，不懂你们女同事生气的点，没别的意思，啊。”
说到最后一个啊字，还特意挑了一下下巴，把谢孟桥恶心坏了。
还真是不管哪个时代都有这种贱男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然后又轻飘飘一句你们女人就是爱生气。
“我也没别的意思。”谢孟桥合上资料纸，“纯粹陈述事实，毕竟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我是个女的，你这么问，肯定是瞎了吧？”
往椅背上一靠，谢孟桥感叹，“咱们厂还挺人性的，对残疾人也一视同仁，可以留在这里工作，哦，对了，我这么说你应该也不会生气吧，毕竟我一个女同志，也不懂你们男人生气的点。”
“你！”
一顿夹枪带棒的输出，让张岩跟吞了苍蝇一样，气也不是怒也不是，脸上表情变化来变化去，那叫一个精彩绝伦。
他再多说一个字谢孟桥就即将捶他一顿，好在后面的钱万金看出这里气氛不对，连忙起身走了过来：
“张岩，你可算来了，还没来得及介绍，这是今天刚来的同志谢孟桥，小谢同志，这是张岩。”
谢孟桥看出来了，这个钱万金估计日常里也是个和事佬的角色。
张岩脸上挂不住，又没法朝谢孟桥撒气，猛地把手从钱万金手里抽出来，嘴不成嘴相不成相，“知道了。”
紧接着扫了钱万金一眼坐回座位，“看样子你今天没事干啊，还挺闲。”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跋扈，钱万金却没感觉到似的，笑呵呵应了声，“今天事情少，等会你有空了咱俩商量一下下个月去南边采购的事？”
“再说吧。”
小插曲不痛不痒地闹了一通，好在接下来还算平静，谢孟桥把过去两年厂子里的采购资料看完，顺带分神观察出了目前办公室几个人的亲疏关系。
钱万金，总是一脸笑呵呵的表情，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但是应该跟嘴边有颗黑痣的罗青山关系最好，具体表现在一个上午接了两回水上了三次厕所，其中有两次都和罗青山一块。
罗青山跟钱万金关系好，但明显在业务上更喜欢跟吴康达讨论，不出意外，两人应该是师徒。
至于剩下的张岩，虽然尽力克制，但眼高于顶的二世祖气质盖都盖不住，另外几个人跟他不亲近，但说话间态度没有对年轻同事的拿乔说教，估摸着是哪个领导的关系户。
谢孟桥揉了揉耳垂。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看来男人堆里也有的是戏啊。
中午，谢孟桥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顺着人流走到国棉厂食堂，上班第一天她什么都没准备，也顺便来看看厂里伙食怎么样。
食堂里人不少，谢孟桥花了两毛钱和二两粮票打了米饭和番茄炒鸡蛋、油煎茄子，刚转身就听见有人叫她。
秦母万常梅同样端着饭盆，从另一边走过来跟她一块找位置坐下，“上班第一天都还习惯吧？”
按理说工作换完了就是换完了，之后尽量少聊才好，但她这心里老是放心不下，一个女同志到全是大老爷们的采购处，也不知道能不能干得下去，这不，连吃食堂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挺好的。”
谢孟桥不知道她心里那么多考虑跟想法，当初她看中的就是做采购能名正言顺到各个地方跑，至于同事好不好相处，她没那么在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挖他祖坟。
当然，如果大家能自觉一点维持住表面和平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谢孟桥停下吃饭的筷子，“婶子，你说我要不要去置办身行头？我前面位置那个叫张岩的上海的牌公文包都舍得乱扔呢。”
她似乎是无意这么提了一句，万常梅脸色却变了变，“张岩？”
“嗯，就是我来之前部门里最年轻的那个。”
“别跟他比。”万常梅四处看了看，这才小声跟她道：“采购出门上山过水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倒饬，那个张岩是自己爱现眼。”
想着，她越发不放心，叮嘱道：“你估计也发现了，你们部门年纪大的跟他说话都挺客气，他来头可不小，是副厂长的亲侄子，尽量别得罪，知道不？”
谢孟桥表面上：“嗯嗯嗯，知道了，谢谢婶子提醒。”
内心：啊，一来就跟副厂长的侄子杠上了，不愧是我！
这个话题暂时结束，谢孟桥安安静静吃起了饭，越吃越怀疑人生。
“婶子，你们三餐都是在食堂吃的吗？”味同嚼蜡地把嘴里的煎茄子吞下去，谢孟桥整个人都不好了。
番茄炒蛋只有蛋星，煎茄子完全是用水煮出来的，食堂师傅不仅抠门，水平也相当一般啊。
“哪儿能啊，今天起迟了中午才在这吃一次。”万常梅三下五除二光了盘，“按月在食堂吃饭的话月初就得交十块钱，三十斤粮票，四两油票，比好些人到手的票据都多了，不划算。”
说到这里又变小声了，“而且食堂师傅经常偷拿米和油回去，克扣的东西不就等于摊在食堂固定吃食堂的这些人头上了吗，谁能干？”
虽说上班拿工资，但谁都不是傻子，乡下拿人粮食那是比害命还大的事，城里就好到哪里去了不成？
能填饱自己和家里人的肚子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哪能让别人占这个便宜。
最后，她交代谢孟桥，“你们采购处天天在外面跑，就算不在办公室也没人管，自己带饭或者直接回去做都成，总比食堂油水足。”
“好，我知道了，谢谢婶子。”谢孟桥笑了笑，吃完饭洗干净盘子放回去就跟万常梅分开了。
这么一折腾剩的时间不多，回去趴在桌子上勉强眯了会儿眼睛，到了下午上班的时候，整个采购处竟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果然很自由。
所有人都不在，谢孟桥在位置上枯坐了两个小时，最后决定入乡随俗，直接起身翘班奔百货商店而去。
与此同时，副厂长办公室里却闹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