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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湘乱成一锅粥,权贵醉生梦死,无数男诗人拿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骂着这些大人物,底层百姓依旧食不果腹。

五月二十五日,王斐带着军队,踏进南湘境内,周边诸侯国派遣军队,共同对南湘进行讨伐。

老皇帝还没死,苏柏手握天子性命,大有三国中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可是,远在蜀地的平阳王不吃这一套,壁上观。

云川军队虽然日常会水上演练,但是,总归比不过人家一生下来就会凫水的南湘军队,王斐号令军队原地驻扎。

第三日,军队里就爆发大规模瘟疫,上吐下泻,王斐带着人去寻找源头,发现饮用水源的上游,有人在投毒,抓了那个男人。

还没开始问,他脖子就破了个大洞,爬出一只大青虫。

头部长满黑色绒毛,一对带着锯齿的嘴不断嚼着人肉,大快朵颐,那男人倒地不起,手边,还是一只木桶。

通行的臧否走上前去,草过人膝,用剑一挑那桶边杂草,赫然瞧见,水桶中,扭曲着无数血红细丝一样的蠕虫,聚成一小团,宛若盛开会炸开的丝状烟花。

“南湘的蛊虫,我刚到这的时候,就看到这边很多寡妇在家里养蛊,军队里也有专门的巫师饲养蛊虫,看来是有人存心要我们死了。”

王斐沉着脸,以前似乎也遇到过蛊虫,但是,那时候有苏柏带着军队,苏柏有备无患,自然不惧怕。

“这是什么蛊?跟我之前见到的不一样。”

他用剑尖挑出一团,丢在那男人身上。

顿时,那男人爆发出最后的嘶吼,虽然不大,但是听着凄惨,不多时,红丝儿将他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白骨粘着一些粉白的肉。

腹腔脾脏里,还沽涌着一些大青虫,血水翻涌,大口蚕食。

不少跟着来的士兵呕吐起来。

王斐也是脸色发白,军队里已经有五成人中蛊,再不想办法解决,他这一次想要攻下南湘,会变得很艰难。

“臧将军,你在南湘驻守多年,想必你也会有一些自己的门路,这一局,我们该怎么解?”

王斐把问题踢给臧否。

“蛊虫通过水源寄生,那就不要直接喝生水,全部煮沸。至于已经中蛊的士兵,立刻隔离,与未感染的士兵分区。南湘周边有一些部落,那里会有上年纪的巫师懂得拔除蛊毒。”

王斐眯起眼,“原来如此,还望臧将军吃些苦,领着人过去寻找拔除蛊毒的药方 ,我王某人这次是大意了。”

苏柏以前,可是从没透过底,只推说有老人献计。

这几十年的相处,叫王斐已经看清了苏柏为人,冷漠薄情,极端偏执,喜欢玩弄权威,但他又是最不可冒犯的存在。

过了三日,臧否独自一人带着药方回到营地,向王斐禀报。

“先拿一部分试药,假若效果显着,再大批量喂给中蛊毒的士兵。”

王斐看着药房的药材,每一件,都价格昂贵,熬煮的药虽然可以煮九次,但是,军队有那么多人感染,又要花费一大笔银子。

他咬牙,还是准备了购买药材的条子,等到天黑,第一批试药的士兵已经情况好转,王斐大喜,吩咐左右带着药方,去市场批量购买药材。

南湘有药王谷,周边都是药材贩卖的集市,要想买药材并非难事,反而还会因为接近原产地,价格更加便宜。

买药士兵接连碰壁,买不到药材,所有商贩都说,那些药材都是药王谷独有卖货单上的货,只有那边才有。

要想买,得去南湘境内的药王谷。

王斐气得摔东西,“那为什么今日上午还有得卖?”

士兵哆哆嗦嗦,“那卖药的,恰好是药王谷的少主,我们过去找,再也找不到她人,问遍是市场的商贩,他们也不知道那女子下落。”

臧否看着王斐气急败坏,出面阻止他继续发火。

“王帅,此时要紧之事还是去买药材,我想办法,带着人去围住那市场,每年五月左右,都是药王谷对外贩卖药材的季节,蹲点守着,总能遇见第二次。”

王斐脑门青筋突突,扶着额头,“好。”

……

杨观音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一堆铺在灰布上的药草,青绿青绿,根系上还裹着青苔,用来提供水分,保持药草新鲜。

博落回很喜欢南湘外边的小吃,端着一只竹子砍出来的竹筒碗,筷子夹着香辣的臭豆腐,香辣可口,撒着大把翠绿香菜。

她蹲在一边,吃得满头大汗,一嘴红油,摊贩是个上年纪的女人,她递给博落回一杯水。

回来时,博落回又要了一杯水,带着一份没家香菜的臭豆腐给杨观音。

这几日,她们两个都在这里卖药材。

杨观音坐在得到康湖递过来的情报,王斐军队中丝状蛊,需要这些药材解蛊。

“少阁主,你尝尝,这东西闻着臭吃着香,黑乎乎,坏好吃的。”

博落回笑得阳光开朗,一边的杨观音也很高兴。

她端着竹筒碗,大块吃起臭豆腐,南湘潮湿,百姓都喜欢吃些辛辣的食物祛除湿气,诸如这致死量的辣椒。

臧否找到她们两人时,杨观音正在吃最后一块臭豆腐。

“…大小姐您怎么会还活着?”

苏柏同他说过,苏瑶琴在拜佛途中失踪,死不见尸,后续,苏三也不吭声,跑去泉州参军。

臧否的诧异叫杨观音一愣,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对他道:“臧否将军,如今我也离开顺天侯府,再也不是那边的养女,我比较喜欢听人叫我原本的名字,杨婼,或者叫王小字,观音。”

话语划开两人的关系,从熟悉到陌生,斩断臧否接下来的套近乎。

“这…前几日,这人冒充药王谷少主,你既然姓杨,难不成你就是杨相思流落在外的那个孙女?”

这可是震惊臧否一百年。

他原本以为养女是个乞丐,普通低贱 ,是靠着苏柏大发慈悲,她才有一口饭吃。

博落回翻白眼,很不客气,“喂,大个子,你怎么跟我们少主说话的?”

也是偶然,杨观音只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憋得难受,离开顺天侯府,她就像挣脱了无形桎梏,在杨相思的纵容庇佑下,放开了野,喜欢上了自由,再也不愿意把自己塞进透不过的囚笼。

臧否看着地面的草药,抱拳对着杨观音行礼。

“少主,还请您大发慈悲,将这些草药卖给在下。”

杨观音轻蔑一笑,天还拂晓,太阳并不大,四处都是阴凉。

“卖可以,但是,我要翻倍卖,往年晋中闹饥荒,世家大族如何低价买入存粮,高价卖出旧米,我就如何卖你这些草。”

她笑得恶劣,引得臧否拔刀威胁。

“我奉劝少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朝廷已经对南湘开战,药王谷虽然再深山老林,但是,一把火烧过去,你们那弹尽粮绝,也就是个把月。”

杨观音挑眉,将嘴巴里的臭豆腐吃完,手帕擦擦嘴角红亮酱料。

不时嘶嘶吸着凉气。

“博落回,他凶我。”

博落回救等着杨观音发话,不出瞬间,三枚菱形飞镖就打开了把刀,其中一枚,还扎在了臧否的头发上。

看似脾气好的男人,也不过是想部下面前卖个好人形象,一旦换在女性面前,他立马变成暴躁狂,比之前劝阻的王斐还要暴躁。

你是什么鸟人?敢对我们少主凶?再凶一个,我叫你肠穿肚烂,化成一滩肉酱。”

博落回从背后拔出自己的环首刀,她手上裹着绷带,握刀正合适。

臧否带来的士兵已经分散,彼此遥远,要求支援他并不显示,他咬着牙,不得已向杨观音低头。

“你有多少药?”

没办法,饥荒时,百姓的命不是命,只有百姓闹起来,朝廷才会正视,才会被迫去解决大麻烦的世家大族,逼着他们吐出粮食。

哪怕他再不愿意吃亏,打战也必须要这些药材。

杨观音笑得像只狐狸,她伸出手,五根手指。

“五百两黄金,三日之内准备好,送到这,过时不候。”

臧否在强势的她面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只好灰溜溜回去,找王斐商议。

王斐预计是三百两白银,没想到杨观音是真的敢要,狮子大张口,见面就是五百两黄金。

他觉得肉疼。

“再等等,或许有转机也不一定,你上次带回来的药材还能再熬煮八次,干脆多加点水,让他们喝,虽然药效可能会差点,但是,也好过没有。”

他单手扶着额头,“买药这事,我再想想。”

臧否是看出来他再肉疼了,说实在话,他也在心疼钱,他们都是当武将的,自然知道走上这一条路意味着用命博前程。

“学成文武艺,售于帝王家”,他们是一点都不愿意吐出这些用命换来的钱。

哪怕本不该是他们的。

……

夜幕降临,河岸到处都是青蛙的叫声,萤火虫满天飞。

市场变成夜市,摆着各色各样的商品,吃的玩的用的,琳琅满目,灯火通明。

这边恰好是靠近蜀地,平阳王不出兵,这边也就留下了一片夹缝中的乐土。

杨观音坐在轮椅上,惬意吹着晚风,她停在一家手串铺子前。

老板戴着狐狸面具,全身雪白,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菩提,待人接物,都隔着一双白色手套,似乎他格外见不得人。

“这佛珠怎么卖?”

杨观音拿着一串白色石头的佛珠。

老板面具下的眼角一笑,嗓音沙哑。

“海底砗磲磨的珠子,便宜得很,你要喜欢,再搭上边上的红珊瑚手串,我买你九文钱。”

博落回看得兴起,但是她又本能觉得面前人危险,神神秘秘,像江湖上某个不见真面目的杀人狂魔。

她警惕着。

杨观音拽她身上的钱袋,自己数出九枚铜板。

“慢走不送,要是还有朋友喜欢,下次带着来我这,我给你打八折。”

老板笑眯眯。

杨观音接过那只装手串的盒子,里面有个夹层,装着份量略重的东西。

她打开一看,是英熙手中的虎符,能调动南湘军队的东西。

莲姬已经得手。

“博落回,我跟那老板是认识的。”

杨观音将虎符交给博落回,叫她妥帖收好,自己将那两串手串捏了捏,最后,还是选择收起来,藏在盒子里。

哪怕再漂亮,也不能觉得可以接受,笼子就是笼子,束缚就是束缚,不能因为它被装饰得漂亮,就选择踏入。

“少主,他就是康湖?”

博落回对康湖这名字有些陌生,但是,她回味再三,想猛然想起,那杀人狂魔似乎本名就叫康潋滟还是什么来着。

执着于灭门,杀人时总喜欢穿着一身白衣,每杀一门,就在菩提上加一颗人骨磨出的佛珠。

杨观音点头,跟着博落回去下榻的客栈。

“我跟他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他还不是这样,他人很好。你下次见他,可以不用像今晚上这么紧张。你是我朋友,他不会对你下手的。”

她叫她不要害怕康湖。

“少主,是如何跟这杀人狂魔认识的?我好奇,他这样的怪人,喜怒无常,居然还有有少主你这样好的朋友,真是他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博落回是很崇拜少主的,她眼里,杨观音是除谷主以外,最聪明的人,本事大,脾气好,虽然邪气,但是,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也就是,俗称的,臭味相投。

“那时候,藏剑山庄还没被朝廷围剿,柳缥缈还活着,康湖的母亲也健在人世,她们一家三口活在世外桃源,羡慕了我很久 。我遇见他时,他还是富贵公子,我问他,我母亲在哪,他为我指路。”

说的,自然是杨观音六岁,寻找上毒门找林笙秉要说法的杨踟蹰。

博落回是个孤儿,被家人遗弃,南湘有个传统,妇人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男婴,否则会给家里带来晦气,想要化解,必须将女婴丢进河里溺死 。

杨相思捡到她时,她连裹生的襁褓都没有,只是用芋头叶子包着,被一只大鱼顶着,勉强没溺死。

她理解不了杨观音对母亲的思念,杨观音也从来没有对外人流露过。

“他那时候,还算个好人。”

博落回给出个回应。

杨观音微微一笑,吃着碗里的粥。

“康湖那时候天真浪漫,天天背着木剑,行侠仗义,云川乡下的恶霸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他很找女孩子喜欢,大家都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

博落回给粥里倒辣藠头,勺子拌一拌,瞬间红成一片。

她仔细把瓷罐盖严实,这是每次她外出都要带上的拌饭宝贝,药王谷最好吃的酱菜,就是辣藠头。

“他变成现在这样的人,可能是遭遇了太惨的事情吧,我听说,是朝廷抄家,夷平了藏剑山庄,柳缥缈为了保住山庄的人,被朝廷问罪,所有柳家人都死了。貌似,柳缥缈还跟妻子和离……”

博落回说到这,脑子里卡壳,像是想起了一点东西,但是,又顿时想不起来,堵在脑子里,像湿掉一点点的棉花。

“他这辈子,就像被塞进模具的泥塑,本来是只老虎,被折断骨头,捏成了猫。”

杨观音虽然这样说,但是,并没有觉得康湖可怜。

角落里,一只大黑蛇嘶嘶吐着蛇信子,爬过来,顺着杨观音的手,一路爬上她身,用自己冰凉的躯体,给她降温。

“一个懦弱的男人害怕女儿无法继承家业,将她捏成男的,用教养儿子的方法,去教养女儿。最后女儿继承了家业,成为了家主,自她以后,她的后代,也被迫重复她的泥塑。”

柳缥缈其实是个女人。

这是只有康湖跟杨观音才知道的秘密。

当年,柳父死,假扮男儿身的柳缥缈继承藏剑山庄。

家训是武功传男不传女,家产传男不传女,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只好笑,柳父到死,都没有一个儿子。

博落回一拍手,记忆像钥匙捅进锁眼,推开了身后的黑暗,看到门后的光明。

“我就说我怎么记得,当初柳缥缈和离的那个妻子,带走的孩子似乎是个女娃娃,怎么江湖上就把康湖说成了柳缥缈的后人了。”

她继续说,“原来,康湖是个女的,她没跟着柳缥缈姓柳,应该是跟着她母亲姓康,康……”

“她母亲康乐,原本是个小国家的公主,国家灭亡,她被当成胜利品带回云国,机缘巧合,跟柳缥缈结阍。

她是那个小国唯一的女嗣,兄长是太子,被苏柏一刀砍下头颅,她心里想要复国,但是,所有旧部都认为她不行。”

杨观音吃完白粥,看着博落回收拾饭桌。

“他们都觉得,复国是男人的事,女人不应该参与,哪怕康乐是这个国家唯一活着的皇嗣,他们也觉得,她没资格复国。他们抛弃了康乐,选择了另外一个宗室男子。”

博落回是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康湖要女扮男装。

原来是有这样的渊源。

“起初还会反驳对方,最后,抵抗不了所有人的声音,变得屈服顺从,默认他们的道理,放弃自己的坚持。

康乐,也变成那群旧部一样的人,她也觉得不是男嗣,无法为家人复仇。”

她觉得郁闷,药王谷做事的全都是女人,她们从一出生,就生活在全都是女人的环境里。

她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有很多优秀的女人,为什么还会有人觉得女人不行。

“人压抑久了,就会变态了,他们这些男人先变态,然后感染康乐,最后制造出了康湖这样的疯子。”

杨观音端着一杯龙井茶,也不喝,就是端在手里,喜欢抚摸茶杯上竹子的浮雕。

“时候不早了,臧否还没准备送钱来,我们就把药材卖给别人。”

她将话题,引向了战场。

“他们这些贪官,估计也不会舍得抠出那么多钱,给士兵买药。”

博落回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权贵眼中,百姓就是命贱如草,死了这一茬,还有下一茬,源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