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边有人家在门口挂上红灯笼的时候,钱二妹才意识到,原来要过年了。
她在年前同账房一起从酒楼请辞,东家原本很是生气,以为她们是串通好了要跳槽去别的酒楼,但在听说她们是要合伙开洗衣坊之后立刻不气了,还希望她们看在从前共事一场的份上,给他一个友情价。
辞完工,她们又忙不迭的去官府做创业备案,申请创业贷,而后选址。
这个选址也不是她们想选在哪儿就能在哪儿,官府是划好了地盘的,她们只能在这个地盘里选址,作坊的大小也是固定的,两人就这么天天待在郊外,最后还是选了一块自己以为不错的好地方。
由于土地不买卖,所以她们只能租,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刚开始只租五年,倘若生意能做起来,有进账,就再租个二十年。
水的问题也解决了,井水还是不能用,但河水是可以的,她们不想在水上省钱,这笔钱决计不能省,只能花大价钱从上游河坝引流过来,这样就不必人力打水,而有自来水了。
这么一日日跑下来,等回过神,年关就到了。
钱二妹的口袋已经全空了,只剩下一百左右的积蓄,她有些心慌,就拒绝了账房让她和她娘来城里一起过年的邀请,好在这时候去乡下的牛车还没有停,钱二妹便急慌慌的乘车回了家。
她倒不必置办年货,这就省了一笔钱。
家里肉是有的,寡母在家喂了一头猪,这猪不忘外卖,一年半出栏,制成腊肉香肠正好吃到下一头猪出栏,糖也有,糯米的价格下来了,寡母就能自己在家做饴糖,散给来拜年的村里小孩吃。
鱼就更不必说了,亲戚家有鱼塘,自家送几根腊肠去,就能得两尾肥硕的草鱼,除了刺多,肉还是很嫩的,姜葱水去腥后滋味也很鲜美。
村里有村里的好处,在城里置办一桌年夜饭可要花不少钱,但在村里则便宜许多。
尤其钱二妹家还没有小孩子,两个大人也不需要什么新衣裳,
零食自然是没有的,就是小孩都没有零食吃,除了正经饭菜以外,别的在农人看来都是浪费,又不是快饿死了,吃什么零食呢?这就又省了一笔钱。
钱二妹没和寡母说自己要跟人合伙开洗衣坊的事,先前回家的时候试探过,但寡母的意思很明确,她们以前只是泥腿子,能在城里找个活就很不错了,要当东家?恐怕祖坟冒青烟都不能够,别做冒险的事,老实挣一笔辛苦钱,鱼塘就挺好,不必出太多成本,就是亏了,自家也负担得起。
可钱二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可以赌一把!
她原本没什么野心,可账房多说了几回后,她就被劝服了。
虽说依旧忧心,但仔细想来,账房说的也对,她还年轻,还有机会错上几回,别到老了才后悔有挣大钱的机会,却因为自己胆小而错过了。
就是不知道……回去了怎么跟老娘交代,她已经许多年没挨过打了,可要是娘气急了要打,自己还是受着吧,最多避一避,还不能避太急,免得老娘闪了腰。
钱二妹一边忧心,一边听着路边小贩的叫卖声。
城里人大多是要置办不少年货的,因着各家住得极近,难免有攀比的心思,饴糖这类易得的糖都不太拿得出手,卖硬糖的摊子便多了。
更别说还有各色糕点,小贩们从糕点铺里便宜拿一些,走街串巷的卖。
就连红头绳,染成红色的木簪子都有人花钱买。
“娘!肉脯!”孩子拉着娘的手,指着摊子咽口水。
肉脯放了糖,嚼着有滋味,还不难咬,因着是猪肉脯,所以价格也不是特别高。
当娘的问过价钱,狠狠心,提了一袋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摊贩们都自备着袋子了,清丰县就有六处造纸坊,其中三处造的都是油纸,裁切出形状,请人黏合,再卖给商铺摊贩,因为量大,价格就不是很高,客人们也愿意在自己没带竹篮藤框的时候花上两毛钱买一个。
黏合袋子的活也让不少人家手里更松了些,尤其这还能用闲暇时间来做,就是家里的老头子老妈妈,不能出去干活的,白天做过饭,就能坐在门口,就着日光黏合。
钱二妹已经不太记得阮姐来清丰县之前,县城里的样子了,毕竟那时候她也出不了村。
“你大点声!不敢开口还做什么生意!”这是一道尖细的男声,把钱二妹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扭头一看,竟然是个矮小的男人在斥责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高大的男人不敢回嘴,只喏喏地应是,但在对方的催促下虽说张开了嘴,但还是喊不出话来。
“就是不标准又怎么了?!还害这个羞!清丰县里各地的都有,汉话不好听又怎么样?客人能听懂就成!”矮小男人气得跳脚,“你再不敢开口,这摊子就不能交给你看了!咱们卖的可是点心,不能久放的!”
钱二妹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看那高大汉子缩成了一只鹌鹑,心中也不免升起几分同情来,又想到确实不好空着手回去,在亲戚那要给寡母落脸,她便走上前问:“可有绿豆糕和桃酥?一样给我来一斤。”
高大汉子似乎松了口气,感激地朝钱二妹笑了笑。
矮小男人瞪了他一眼,又冲钱二妹热情道:“小妹是回老家?多买一些,这个天气糕点都能放些日子,只桃酥受潮就不酥脆了,不如换成桂花糯米糕?还有定胜糕,买的人也多,颜色好,意头也好!”
钱二妹问了价格,便不要桃酥,换成了定胜糕绿豆糕和猪油白糖年糕各一斤。
她自带了竹篮,只让他们用油纸将糕点包好。
临走时才对矮小男人说:“他看着初来乍到,你多些耐心,何必高声骂呢,有些话私下说才对,就是性子再好的人,那也是要脸的嘛。”
矮小男人叹道:“小妹,你是不知道,如他这般的人有多少,要是我待每个都耐心,我的日子就不必过了!”
“这都是党项人,手里也没积蓄,不早些干活挣钱,冬天还有得熬呢!”
“趁着年关将至,他们也能多挣几个子不是?”
钱二妹多看了那高大男人两眼,轻声呢喃:“党项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