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随娘舅离开了沧州之后,秦刚便安心地等待着南京道那边耶律郭三的反应。
首先是小南河寨送来的新情报显示:距离边境最近的辽国武清县,最近有了明显的增兵。
最重要的是,随后李宁一便从天津那里传出了更准确的情报:增兵武清县的部队是耶律郭三派去的,其对留守司的汇报理由是要进行剿匪:在南京道的今年灾情之下,赈灾极不得力,境内的确也出现了一些活不下去的灾民做了流匪,所以耶律郭三的这些行动也无可厚非。
但是李宁一还提供了更关键的秦刚目前还未能察觉到的消息:耶律郭三本人却是悄悄地去了营州【注:今日秦皇岛】。
辽国的水军不多,而营州正有一支。虽然这支水军由于每年都要因港口冰冻而休息三个月以上,但好歹也是有着十几艘的战船,之前在渤海的近海区域内,还是有着相当重要的震慑力的。
而耶律郭三本人到了营州,那么他的用心也就不言而喻了。
在之前秦刚去天津寨时,就把沧州这里的水军行动都交给了顾大生全权指挥,所以目前所有的情报信息,都会汇总到浮阳寨,由顾大生进行分析判断并决策。
看到了耶律郭三这么心急,顾大生在目前已经相当详细的渤海海域地图上比划了半天,开始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浮阳水寨这里又放出去了十几条普通民船出去。天气热了之后,在渤海上打渔以及跑跑沿岸生意的民船也是常见的,而这次却是利用这样的身份去四处打探一下情况。
要说这个营州水军,在之前的确算是在渤海海面上有些影响力的存在。尽管他们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够出港巡逻几次,可是战船的数量总还是摆在那里的。
而新沧军的水军建立后,为了避免对外的影响,除了河北本地的一些旧式船只作为辅船之外,也就从明州那里订购了三艘大型海船用于日常的训练。所以从数量而言,也并不能看得出对辽国的营州水军有多少的优势。
当然了,站在顾大生的立场上,明州的战船是吸收了流求神蛟军几十次的海战经验而日渐改进成型,水军士兵也是由流求来的教官进行了系统化的训练,他深信自己这支新军的优秀战力,但眼下的确很需要一两次实战的检验.
辽国的营州水军再怎么不行,毕竟也是有这么多正规战船的成熟水军,拿他们来练手,一方面的确可以有利于新沧水军的快速成长,更重要的是,河北军民长期的恐辽心理,恰好可以通过目前海战的诸多优势,实现一次最好的突破。
七月底,李宁一又向天津寨这边集中交付了一批马匹,这次的数量有两百匹,一半交换了粮食,另一半则交换了最近从流求运来的高品质的糖霜。这些糖霜,又被称为雪糖,因为颜色极白、甜度很高,而在析津府极受欢迎。许多上京的商人都纷纷跑来求购。
眼下的形势也已经非常清楚,只要这批马装上船出了天津港,就应该是耶律郭三动手的时间了。
此时的浮阳水寨中,顾大生正召集了参加此战的军官们作最后的动员与讨论。
“让天津港的运马船正常启航,只是这次我们要先朝着高丽开京港方向行驶,直到把营州的水军船只吸引出来为止。”顾大生对天津港过来的联络兵说道。因为在以往,天津港外面的海域也不担心会有人监视,运马船都是出了港口后象征性地往东兜个小圈子就南下去浮阳港进行卸货,马匹运输还是尽量要缩短在海船上的时间。
“营州的辽军战船虽然没有我们的大,但却胜在数量要多,如果他们进行拦截的话,大家来说说,我们如何迎战比较好?”顾大生跟了秦刚不少的时候,也学会了这种战前让手下人畅所欲言的好方法。
流求过来的军官是最适应,立即首先发言。之后那些本地禁军里提拔上来的军官便借由听到的不理解之处、或者是自己有更好的想法之处陆续开口,众人进行了相对热烈的讨论。
“如果,如果辽国的水军不靠近怎么办?”最后,一个原来的河北禁军小头目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大家倒也一时愣住了,因为在此之前,众人讨论的所有方案,都是建立在辽军会主动出击的前提之下。
而他所说的这种可能性的理由在于,目前新沧水军的三艘主战船的体积相当地庞大,如果它们过早地露面,营州水军极有可能会被吓退。
“我们有千里镜,可以在运马船的南面稍远的海面保持足够的距离行驶,中间再靠小艇进行中转接应,这样,既可以做到不被营州水军发现,又可以在他们出动靠近了之后,再快速靠上去。”顾大生在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后拿定了主意,“大不了让先过去的小艇缠住他们,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
天津港的联络人已经乘小船回去安排了,而浮阳水寨里早已完成出战准备的三艘大型战船,也正式启动出港,他们的海战首秀就要正式开始了。
两个多时辰后,他们驶入预定海域降下船帆静静地等待。
当在旗舰顶端桅杆上观察的水手报告已经看到天津港出来一直东行的运马船后,三艘战船再次升帆启动,在南面开始同步向正东方行驶出去,并保持着与它平行的航线,而在每一艘战舰的尾部都各拖了四五只的小艇。
虽然营州会在相对北面的一段距离,但是相信耶律郭三早就已经盯上了这一批的交易战马,而在天津寨里也少不了他派过去的探子,今天出行的运马船,也是中规中矩地按照计划出港。所以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此时的营州水军,也已经从他们的港口出发了。
新沧军水军差不多行到了渤海的正中位置,这里也将会是营州向着正南方与他们航线相交汇的地点,为了吸引对方尽快地出现,顾大生派出了一支小分队,乘坐了五六只小艇,开始向北驶过去,作出了欲与运马海船进行联系的样子。
果然,在这五六只小艇开始靠上了运马海船之后,正北方的海面上,开始出现了挂着辽军旗帜的船只,竟然会有十艘之多,正挂着满帆急速驶向运马船的正东方,其拦截之意十分明显。
顾大生的战舰在南面的水域,他们的水手在桅杆上方,借助于千里镜才能够大致看见辽军的战船,因而并不担心对方能发现自己。
因为计划到目前为止十分顺利,顾大生便命令桅杆高处的联络兵打出旗语,让运马海船立即开始转向南行,而自己的三艘战船则全力向北,切入了与辽军战船相交的水域。
当辽船在发现运马海船开始转向朝南后,也立即开始加速追来,而后便不可避免地发现了南面水域驶来的这三艘大型战舰,迅速与那艘运马海船相互交错之后,拦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大海上的视觉不如陆地上那么准确,辽船刚发现这三艘战船时,虽然有点意外,却也并没有怎么在意,毕竟自己这里有十艘之多,怎么着也算是在这片海域上最大的军事力量了。
但是,当那三艘战船越驶越近时,他们才惊谔地发现:对方虽然只有三艘,但是船身却是实在太大了,每一艘足有自己船只的两倍还有余。
不过,光是船身大也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们也曾见过一些更大的海商货船,那些巨大的海船会非常地笨拙,在他们的战船面前,几乎是不堪一击。更不要说,关键还得看船上的的军事战斗人员,而他们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辽水军。
辽船率先落下了船帆开始降速,并向他们靠近。
顾大生却是先行指挥士兵开始在预定的船舷边进行着各种准备,有架起了专门改造在船上使用的旋风炮,有的抬出了一箱一箱的轰天雷并打开了箱子,还有手持各种绳索飞钩的全甲士兵,直到这些措施都准备完毕之后,便已经基本可以看见对面船上辽兵的凶猛脸庞。
双方都已经降下了船帆,这便是大家都不会逃跑、而是正面决战的意思。
双方的船便靠着原先的惯性以及洋流的影响在继续靠近,对面辽船上已经开始有人大声用汉话吆喝:“大辽水军巡海!来船速速表明身份!停船靠近!接受检查!”
顾大生便笑了,倘若辽船什么也不管,上来就动手进行对战,在这海上,他也没有什么把握可以确保自己的船只与士兵不会受到一些损伤。
而这帮自大的辽军,居然看不出彼此船身大小的悬殊,妄图进行登船检查,也真是把他们当成可以随意欺负的商船了。
当最前面的一艘船开始与辽军两艘驶得最前面的船靠近后,双方的水手都尽可能地操纵着船头堪堪地相互错开,未能发生直接的冲撞,而是慢慢地挤靠在了一起。
此时,宋船由于船身要高出对方数尺,所以从上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辽船的甲板上只是随意站出了一些辽兵,甚至都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
而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位置是从下往上看,根本就看不到对面大船上的任何具体情况。
“动手!”顾大生毫不客气地一挥手,船舷下伏着的掷弹手率先起身,一个个地点燃了手里的轰天雷后,再十分轻松地对准下面的船身甲板上扔过去了一波。
“蓬、蓬、蓬……”几十只黑乎乎的铁疙瘩像雨点一般,扔上了两只船的甲板上,除了偶尔有几只正巧砸中了某个辽兵的脑袋与身体,痛得他们大叫了数声。
两筝率先被攻击的辽船还未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的甲板上骨碌碌地滚满了这种黑色的球状家伙。
“轰!”“轰轰……”
……
只是片刻过后,一连串的爆炸声在这两艘船的甲板上此起彼伏地响起,火光与烟雾迅速腾起,夹杂着辽军被炸死炸伤时的痛苦惨叫声,还有被炸懵了的水手情急之下跳海逃命的声音,转瞬之间,这最前面的两艘船就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
“接舷控制!”
又是一声令下,宋船往下抛出了好几副软梯,一批重甲兵毫无阻拦地就下到了辽船上,在渐渐消散的烟雾中,迅速击毙了任何还妄图反抗的辽兵,然后便快速地突入了主要的舱室,迅速无比地控制了第一艘船。
与此同时,其它的几艘船上总算是反应不慢地响起了遇袭时的尖厉哨声,开始有了一些弓箭手登上甲板准备进行攻击。
而早已经准备多时的另两艘宋船却分别锁定了进入他们攻击范围内的辽船,先是船头的旋风炮开始发射,一批点燃引信后的轰天雷抛射了出去,竟然能够有八成左右准确地抛入到了对面的辽船之中,之后便是不出所料的一阵阵的爆炸之声,将这些船的甲板上正在准备进行弓箭攻击的辽兵大量地炸死炸伤,余者也都抛下的手里的弓箭,四下开始躲藏。
紧接着,便是一批掷弹兵在自己的甲板上进行着助跑,再更加准确地对于前一轮打击不够平均的船只进行手动掷弹轰炸。
顾大生在旗舰上用旗语指挥着自己的另两艘船在辽军的船队中间缓缓地穿插绕行,同时不断对于靠近的对方船只进行轮番掷弹轰炸。
只有少数辽船还能在他们未曾靠近时组织起了一定的弓箭反击,只是海风甚大,弓箭准头不行,即使射中,却也被船上宋兵厚盾重甲挡下。
而宋船一旦能够靠近他们,便是大量的飞索抛出钩住,再是重甲兵通过软梯上船,将已经被轰天雷炸懵的辽军士兵平推击溃后逐渐控制船只。
此时,不时的爆炸声时,又传来一阵大声的喧哗欢呼之声,顾大生循声看去,原来是一艘辽船大约是先是甲板被炸出一个洞,后来又有好几枚轰天雷从洞中掉入底舱,竟然炸穿了船底,船身已经开始下沉,留在船上的辽兵一阵混乱,有索性跳海的、也有向前着面前宋船大声呼救请求投降的。
“注意甄别俘虏,大帅说过,耶律郭三有可能会在这几艘船上。”顾大生立即强调了一下。
第一艘接舷的战船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几乎没能遇上有效的反抗。而后面的辽船则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反抗的。
只是到了海上,契丹人的勇猛失去了表现的场地与环境,而从头而降的轰天雷如霹雳似的爆炸声,也完全瓦解了他们的战意,更不要说,披挂整齐的重甲宋兵,从高处的船舷依次跳上他们的船只,即使是到了这样相对公平的对战搏斗中,辽军也分毫抓不住任何的优势。
很快之后,其中反应稍快准备逃跑的两只辽船也被负责进行追击的旗舰追上,一阵轰天雷的密集轰炸再加上飞索扔上去钩住,辽军除了一艘沉掉的船只之外,其余的九艘船尽数被控制住,并用缆绳都串联在了一起。
“报告顾大将,有一艘船的士兵躲在船舱里负隅顽抗,赵都头怀疑里面有辽军高官,没有往里面扔轰天雷,特来向大将报告。”
“做得很好,带我过去!”
顾大生的船靠上了这唯一还有抵抗的战船,而甲板上的一切都已经清理完毕,上船的宋兵正搭着神臂弓瞄准着后部的舱室门窗,而从这艘船的舱室外表,似乎也是能看出与其他战船的不同。
负责控制此船的赵都头告诉顾大生,他们上船后就发现了不对,此船的大部分士兵都快速退回了船舱,在宋兵登上了甲板之后,还遭到了舱室里的弓箭反击,直到往里面扔进了一颗轰天雷爆炸后,对方才出声要求谈判,看来船舱里应该有其高级官员。
顾大生点点头,让人从自己船舱里拿来一只铁皮敲成的手持喇叭,对着这艘船喊道:“船上的人,立即举双手出来投降!你们已经全军覆没。所有船只都被我们控制住了!再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时间一到,如不出来,直接将你们的船炸沉!”
船舱那里沉静了一会儿,然后舱门先是动了一下,紧接着慢慢地打开,从里面非常小心地走出一个人,双手高举着,示意自己没有带任何武器,待走到甲板上后,向四周看了看:现在的形势的确是如顾大生所说的,除了一艘几乎快要完全沉没的战船之外,连他所在的这船在内的九艘战船,此时有的还有未扑灭的烟火,就像被穿在一条线上的蝗虫一样,正被这三艘巨船所控制着。
“我家主人愿意投降,只是……”
“投降没有条件!”顾大生果断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要不就随那艘沉没的船一样,葬身于这片大海之中!”
“阁下可是……”
“投降之前,你们也没资格向我提问题。投降之后,倒是可以给你们几次提问的机会。所以,现在,你们必须先作决定!”顾大生依旧冷冷地回答。
他们的这次行动,除了盔甲以外,更换掉了所有能够显示自己宋军身份的军服、衣饰及旗帜等物。所以,此时看起来,他们既像是偶尔会在海上出现的海盗,也像是一些较大海商自己雇佣的私家护兵。
当然,无论是这一次令辽军感觉匪夷所思的轰天雷的轰炸,还是他们接舷之后近战的凶悍,就算是他们穿着宋军的军服,说自己是大宋水军,估计辽人也不会相信。
被堵住了所有问题的那个人回到船舱,应该是把外面的情况与顾大生的苛刻条件提了。之后没过多久,舱门大开,先是陆续走出了十几名衣甲鲜明的辽兵,都是空着双手出来,并在宋兵的指挥下,走到了指定的地方低头并蹲下。最后便是先前尝试来谈条件的那个士兵,陪着一个身材高大、面露凶光的典型的契丹壮汉走出来。
只见这个壮汉虽然是一身便服打扮,却依旧有着不怒自威的气质,在他看向顾大生的眼光中,还有着天生的凶悍气质以及诸多并不服气的情绪,直接便是傲然说了一通契丹语。
还是他身边的那人用汉语翻译道:
“这便是我家主人,大辽国南京道统军使耶律郭三!你们须得清楚俘虏他的代价与后果!”
“哈哈哈!”顾大生却是不怕他这种态度,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抓的就是你个郭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