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认得的,是相州王烨。”刘琦恭谨回道。
梁山王伦如今虽然不是大宋禁忌,但最好还是别扯上关系。
“琦儿你要记得,只有梁山王伦,没有相州王烨,若是落草的是相州王烨,梅花韩氏如何自处?那可是在九族之内。”刘忠武说道。
见儿子依旧沉默,李忠武摇摇头,继续说道:“这般事情,怎么说呢。王烨如果只是一般贼寇,这也不过是大家子中出了个怪胎。而如今,王烨闹出这般大声势,行事又妥当,倒是闹得朝廷不好抉择。”
“他行事妥当?”刘琦奇道,这般出格还算妥当?
“虽看上去荒诞,实际颇为妥当的,你观他行事,最初不过梁山水洼一草寇,不攻州破府,不杀官举旗,这实际是朝廷对草寇和造反的根本区别。草寇多了去了,朝廷剿匪从来不曾上心,京东那地方,又无精锐官兵驻守,这就有了壮大的机会,他要是在青涧城外面立寨,你看他能不能成这般气候?”
刘琦噗嗤一笑,到底是少年人,根本忍不住,那青涧城是西军将门种家的根据地,哪里能让那王家哥哥壮大了?
“关键是这王伦行事完全是踩在朝廷的底线上做事,政和二年的时候,他只是打破村镇,属于小打小闹,这种事情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所以地方官府自然是瞒着的。而他后来出海,更是神来之笔,不说高丽事宜,就是这登州长岛就是极妙的一步棋,不然就梁山那规模,能放下多少青壮?说起来,这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情,那王伦果然了得啊。”刘忠武感慨道。
事后去看,这事情似乎做的一步步的也没有多难,可是这一切连在一起,就真话本似的了,就是长坂坡赵子龙七进七出,也没这般不可思议。
刘琦心中明白,之所以只有两三年,是因为河北灾民,而河北之所以有灾民,是朝廷回河。
这般事情,父亲知道,但是父亲不会说,就像很多人都知道,但是他们不说,或者他们自欺欺人的认为这群人总能找到出路,或者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大宋有百姓万万,少那么几十万的,真的不算什么。
刘琦心中明白,受灾的是河北,西北的人听到了,也就是一句好惨哟,也就完了,谁能看到那数字背后的累累白骨?
如果有研究心理的就能明白,刘琦这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过度共情~
摇摇头,刘琦也明白自己钻了牛角尖,问道:“如今梁山也是攻州破府,也杀官的。”
刘琦如今也反应过来了,那潘楼之内梁师成应该就是王烨弄死的~
“若是一般人杀官,或许死定了,只是这王伦到底不一样,这般卫霍一般的人物,就是弄死几个文官,也问题不大,他们或许会抵触,但是他们更怕。”
“当然也是因为梁山弄死那些人,总有理由,报复杀人就是大家都相对能接受的台阶,毕竟人家如今打下高丽半壁江山,这般情况下,若是同殿为官,最多说他跋扈。”
“朝廷有招安之意?”刘琦道。
“应该不仅是朝廷,观他打下北京大名府不曾劫掠,能打下高丽而没有割据山东,应该也是有招安之意。”刘忠武皱眉说道。
能招安自然是最好的,不然就该西军去拼命了。
“那父亲让我去寻王伦,是为了做个联络?”
刘琦问道,还是想自己做个细作?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刘忠武沉默一下,看了看刘琦,没有直接回答:“听说你当年就要去追随
他?”
“那是儿子少不更事。”刘琦道,陈年旧事了,现在说都是快四年前了,物是人非的,还能再续前缘~不是,再叙往日情谊。
“呵呵,想做这招安传话的人,自有韩家人往来奔走,哪里用你一个毛头小子?所以你觉得为父让你去寻那王烨,是让你做个细做?为为父在你眼中就是这般人?”刘忠武道,心中有些酸涩,对自家儿子真的是关注少了,还能有这般误会~
“孩儿不敢。”刘琦忙道。
“既然是不敢,看来是真有这般想法,唉,你可知青建城种家,也在寻门路,想让家中子弟去投奔那王伦。”刘忠武说道,这事可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做。
刘琦一愣,“这···这儿子确实不知。”
“你不知道也寻常,那王···呃,王伦二叔乃是王舜臣,他的故事你当听过,当年在西军,他就是种朴偏将,种朴哲宗元符二年战死在青塘,王舜臣也是在那一战名扬天下。”
(宋史记载:王舜臣以弓卦臂,独立败军后。羌来可万骑,有七人介马而先。舜臣念此必羌酋之尤桀黠者,不先殪之,吾军必尽。乃宣言曰:“吾令最先行者眉间插花。”引弓三发,陨三人,皆中面;余四人反走,矢贯其背。万骑咢眙莫敢前,舜臣因得整众。须臾,羌复来。自申及酉,抽矢千余发,无虚者。指裂,血流至肘。薄暮,乃得逾隘。将士气夺,无敢复言战。)
王舜臣的故事刘琦当然很熟,那可是真正的一骑当千,力挽狂澜,甚至西军所有习练箭法的将门,谁不知道王舜臣,那可是真的大宋箭法第一人。
嗯,好像何灌不是很服气,据说他箭法也很好。
“用秃驴话说,这就是缘分因果。”刘忠武继续道,就像你小子能与人相遇微末之时。
“孩儿当年是他游学时,相识于道左,只是如今已经四年了。”
“后来在东京不是也见过吗,潘楼那么大动静,为父能不知道?”
“孩儿非是有意隐瞒的~”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为父只是想你去投奔梁山,不用你做什么,只是给你自己混个前程罢了。”刘忠武道。
“父亲?”
“莫要怪为父心狠,咱们西军将门每一代都会有后人移居他处,毕竟西军之中每年战死的将门子弟太多了,又都是集中一块从军,哪天遇到大战,真全军覆没了,一门人都没了,谁不担心没了香火?所以这分家本就是应有之义。”
“原本该让你去东京官家跟前寻个前程的,你长得好看,咱官家又是个爱美的,当然不是那种爱美,只是长得好看,在官家跟前就更好混一些,为父多少是个节度使,总要有个前程给你的。”
“只是如今,如果能跟着那王伦有个好前程,倒是也不枉你这起天明睡三更这般苦练。”
“父亲,人家如今五军主帅都有了,就是孩儿现在快马赶过去,等到了,高丽之战都该结束了。”刘琦道,如今人家已经功成名就,这般再去投奔,总感觉怪怪的。
“砰!”
刘琦捂住了头,看着父亲,有些茫然,为啥打俺?
看着儿子的呆样,刘忠武倒是一乐,这才是少年人的样子,天天一副小大人模样,年纪轻轻的,哪来那么重的心思,笑道:“你才多大,刚十六岁。人家几位都统,像那个杜老大的名声的都传到西军来了,你还想做元帅?”
刘琦也是一笑,是真的有些羞涩,这话说的确实有些膨胀了。
“再说了,这灭国之战,哪能说结束就结束的,咱们跟西夏一百年了,不还在打?”
“原本明年是打算跟西夏再干一仗的,如今也停了,梁山和高丽一战,已经是天下关注了,所有人都在等,等个结果。”
“以天下为棋盘,那位已经是下棋的人了~”
··· ···
那个以天下为棋盘的男人,倒是没有那么大的逼格,而天下关注梁山高丽之间大战,倒是真的快了。
十月二十六日夜,王烨漫步在梁山大营。
确实是大营,此地有梁山中军三团,左军两团,天辉军大部,还有两千燕云骑,一千虎豹骑,合计有三万精锐。
再加上两万余青壮辅兵,一万预备役,这是一个接近六万大军的营寨。
整个营寨方圆数里,就是走一遍,便需要挺长时间,而能把这般营寨安置妥当,也是萧嘉穗有真才实学的。
整个营寨是李药师所着《李卫公兵法》中六花阵,又名梅花阵,寨墙林立,秩序竟然,为了这营寨,可是没少费功夫,如今都还在完善之中。
而为了能有这片营地扎寨,也是与高丽大军前后交锋数次,打赢了之后才能在这个地方安营。
而能来到此处,自然也是一路打过来的,大小历十数战,梁山方面偶尔吃点小亏,但总的来说,还是梁山一路高歌猛进,在火药、更先进的八牛弩、射程更远的床弩帮助之下,更占便宜。
一路打到广州城外,如今大略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了。
所以这个时候王烨巡查营寨并不是对营寨防御有什么不放心,毕竟燕云骑撒出去很多,作为斥候,燕云骑还是很靠谱的。
而且所谓大军偷袭这般数万大军营寨本就是话本小说才敢那么写···
不对,似乎张辽和孙十万之间就那么做过,甘宁也不甘人后~
罢了,只能说各司其职,自有韩世忠、郝思文、卞祥操心这些,要是这还能被偷袭,那就打道回府好了~
王烨其实是看一下临战时期的士卒状态,准确来说,就是看一下士气问题,对战争是否抵触?战斗意志是否坚定?
这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王烨轻车简从,毕竟这里是梁山大军营寨,如果王烨还能在这遇刺,那估计早凉了,全书完~
而轻车简从有些事情就比较方便,比如偷听一下士卒聊天,王烨耳朵尖,不用担心被发现的尴尬,自然也能看到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快进十一月的天气,是有些冷的,围着一处篝火就有一群士卒正在闲聊。
梁山营寨的管理其实相对来说是没那么严苛的,像一般什么高声喧哗者斩什么的在梁山营寨不存在,这和梁山整体的成军氛围,本身的战斗经验和习惯有关系。
“哈哈,你们不知道前两日俺是多么神勇,斩下七颗首级呀,七颗啊,整整七颗啊!”
声音倒是粗豪。
“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追亡逐北,这般砍死人当然容易。”
知道追亡逐北,这还是个读书的?
“对啊,你有本事正面硬刚的时候斩下七颗首级,俺就服你。”
嗯,听口音,这是河北来的。
“屁嘞,正面相持的时候,顶在第一线都穿着铁盔甲,弄死一个都要费半天劲。”最开始那人说道。
果然军伍糙汉,屎尿屁不离口,嗯,离文明之师还有些距离。
“你还知道穿着一身乌龟壳不容易死呀,那你还搁这儿吹什么牛逼?”
这是不服,也是,第一排的阵亡率反而不高。
“切,老子穿着一身乌龟壳,内皮甲外步人甲,不耽误追上人家砍脑袋,你们谁有这般本事?”
咦,那倒是挺厉害,双层甲的人还能追击,那就是真厉害了。
“我觉得咱们这样分有些不对,应该把燕云骑的人头分一些给咱们。”有人岔开了话题,当面夸你厉害?怎么可能?
“就是,咱们打赢,他们追击,全是后背朝着他们的,一箭一个比射兔子还简单。”
“那要你这般说的话,俺们弓箭手怎么算?”
“就是呀,从一百二十步开始正面接触,老子他么手都拉断了,那黑脸鬼也他么不是人!速射开弓十五次啊,十五次呀,从他么一百二十步到接触,跑起来不过二十多个呼吸,开工十五次呀。”
嗯,这人说话有些絮叨,王烨暗道,不过一个多呼吸一次射箭很快吗?
“屁嘞,你就是开弓二十次能射死多少人?大部分都空了好吧,白白浪费箭矢。你有本事你在箭矢上把你名字刻上,打完了,咱最后查一下,看你到底射死几个?”那砍了七颗首级的人说道。
“怎么就几个了?那穿皮甲的一射一个准好吧?”那弓箭手有些急了。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军功计算自有体统,你们争个屁呀。”一个略沙哑的声音说道。
一群人安静下来了,看样子这人有些威望。
“咱们还是得想着把饼做大,多打胜仗,这样每人才能多分一些,不然就是抢兄弟们功劳能得几个人头?”
“二哥说的是~”
“还是二哥有见地~”
“就是,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别为了几颗人头伤了和气。”
“这么些人头,也是拿咱们兄弟命换的。”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
偷听的王烨微微皱眉。
“你二哥没了?”那二哥问道,此二哥非彼二哥,问的这个二哥就是这说话人的亲哥了。
“嗯~”
“这战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没有说咱们能杀人家,人家不能杀咱的道理。”二哥叹气道。
“二哥,道理我自然是懂的,也不怨什么,只是觉得我哥运气不好~”
“战场确实是拼命的地方,也他么是真看运气。你看都是拼命,人家孟六,因为炸了尚州城,官升六阶,如今已经是从八品上的御侮校尉,他一个家里面的老六,如今族谱从他那单独起了一页,这特么找谁说理去~”二哥说道。
“艹,就他那样的?这般牛逼!”有人惊奇道,那可是族谱啊。
“屁嘞,等俺立了功,俺要单独起一本族谱!”
“··· ···”
王烨点点头,那二哥带的好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