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溪翻了个白眼,接着道:“这么说来,抢占民女也是做给左相看的,那城外那些难民呢?”
皇甫皓泽微微正了脸色,道:“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还需验证,所以我打算约见范原!”
沈泠溪伸手给两人倒了一杯清茶,偏头笑道:“身份都想好了?”
皇甫皓泽没有接话,拿起身前的茶盏,扬眉淡笑。沈泠溪便知自己多虑了,好像自己留下来帮不了什么忙啊?唉,算了,她明天还是早些出发吧!
正午时分,烈日喷焰,天上未见一丝云彩,整个天地都仿佛凝滞了!
悦来客栈门前,一顶堆金砌玉、无处不透着奢靡豪华的轿子缓缓停下。片刻后,一面相富态,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快步走出,一瞬间周围的百姓远远退开,似是遇到什么洪水猛兽!
青年男子正是范原,他原本在“醉乡楼”抱着美人尽情享乐,不成想悦来客栈的伙计突然跑来找他,说京城里新封的钦差大臣暗访苏都城,他一得到消息,哪里还顾得上美人,匆匆忙忙赶来拜见!
随伙计上了二楼,上面空无一人,显然是被人特意包下了,又进了临近的一间厢房。
包厢收拾得简洁干净,沉凝美观,一桌一椅,一案一几,都是劣质的花梨木制成,却有着丝毫不逊于最上等材质做成的桌凳,山水虫鸟不过寥寥几笔简单勾勒,却传神至极,惟妙惟肖。
里面听见开门声的一男一女缓缓转过身来,男子清隽秀逸,女子明媚清冷,好似一双璧人比肩而立。
范原连忙低下头,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掩盖住眼中掀起滔天波澜,道:“下官钱列叩见钦差大臣!”
皇甫皓泽转身坐于桌前,轻轻一拍掌,小伙计立即鱼贯而入,关窗的关窗,摆盘的摆盘,完了之后纷纷放下手里的物什缓缓退出。
一时间,满室封闭,闷热熏蒸,让本就炎热不堪的夏日更加酷暑难忍!
范原依旧跪于地上,汗液早已打湿全身衣襟,模样狼狈不堪,但不敢有丝毫怨言!
良久,久到沈泠溪与皇甫皓泽两人纷纷放下银筷,坐到一边品啜下棋,间或欣赏桌案上的盆栽,终于,屋子里发出一阵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的叫声。
二人寻声看去,范原正尴尬地垂了头,时不时用袖子擦擦满脸的汗水。
皇甫皓泽似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棋子,转身道:“瞧我这记性!大人还跪在地上?快起来吧!之前怎不坐下和我等一块儿用膳?”
范原连忙俯身磕头致谢,这才撑着双腿哆哆嗦嗦站起,嗫嚅着道:“这……这钦差大人面前哪有小人的位置,自是该在一旁伺候着!”
“哦?原来钱大人这么明理懂法,尊卑分明啊?看来之前我对钱大人意见有误了!”沈泠溪百无聊赖地将身旁的冰块拨近了些,好凉快凉快!
范原不知对面女子的身份,但能与那人平起平坐,显然身份不低,所以斟酌问道:“呃……不知姑娘姓甚名谁,下官不知如何称呼!”
“我么?无名小卒罢了!”沈泠溪洒然一笑,飞快落下棋子,干脆利落得不带一点思考!
皇甫皓泽看似缓慢淡定,实则同样迅速敏捷,几乎在沈泠溪手刚离案便执手下了过去,两人大概难得棋逢对手,便一时有些忍不住动作大开大合起来。
忽然,旁边架子上的一叠画卷带落了下来,正好滚到范原脚下。
范原急忙躬身捡起,又小心翼翼地一幅幅卷起来,然当他看清最后一幅画卷上的人物时,他脸上的虚伪、贪婪、谄媚全部烟消云散,霎时间呆若木鸡,好似看到什么可怕的怪物。
只见画卷上的是一名少年公子,浓眉大眼,脸蛋圆圆,严肃的样子有些可爱和傻气,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精明和聪慧却不可小觑。
沈泠溪二人不露痕迹地打量着范原的神色,他虽很快便淡定了神色,但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欣喜却是骗不了人的,所以之前的事大致猜到十有八九了。
皇甫皓泽见对方怔愣了神色,便随口问道:“钱大人认识此人?”
范原一凛,急忙摇头否认,将画卷小心翼翼地卷起,又躬身放到皇甫皓泽跟前,低声道:“呃……不认识,不认识!只是有些面善!”
沈泠溪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转眸看向范原,又展开那幅画卷,道:“讶!钱大人不说我都没发现,说起来这画上人和钱大人有些相似呢!”
范原一惊,刚想抬起头,但还是忍住了,嗫嚅道:“额……大概人有相似也是正常的,嗯对,正常的!”
“哦?”沈泠溪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范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看得范原都有些发毛才收回目光,又看向画卷上的少年,故作惋惜道:“可惜啊!这么俊的少年郎居然落得那般下场!”
范原骇然,想也不想脱口问道:“他怎么了?”刚问完,就察觉自己情绪有些失控,他清咳了下嗓子,故作好奇平静问道:“呃……我看这孩子跟我长得这么像,大概也是缘分,所以想了解一下!”
沈泠溪也好似不愿多谈,眼睫微垂,似有些说不出口,良久才叹了口气,淡淡道:“唉!你不知道啊,这孩子也挺艰难的!”
范原听罢,瞳孔紧缩,不着痕迹地紧握了双拳,声音微哑道:“是么?”而这一系列举动自是没有逃过一旁暗中观察的皇甫皓泽。
沈泠溪低眸看向面前的棋局,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拂过,已是一片凌乱,她故作无意道:“唉!可不是么?每天关在牢笼里干活能不苦么?说起来这孩子钦差大人比我还熟呢?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他的遭遇!”
躺着无故中枪的皇甫皓泽,“……”
待在无数人想进都进不了的神机卫是做苦力?
南越皇室第一隐秘组织变成牢笼?
皇甫皓泽扶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见范原略显狐疑与好奇的目光看过来,他点了点头,道:“嗯!”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叫小武,今年十三岁,呃……嗯,本官在三年前曾救他一命!”
“救命?”范原忽的竟像没站稳般后退了数步,直至撞倒一旁的木凳。小武?是他,绝对不会错,就是他的武儿啊!离开时刚好十岁,现在不就十三了吗?
沈泠溪眼眸闪了闪,看着既狼狈又失魂落魄的范原,她继续添油加醋,“嗯,我听说那孩子当年差点死在路边,更可怜的是浑身都是鞭伤!”
范原终于站立不稳地跌坐在了地上,他迅速低下头,掩住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泪光。
沈泠溪嗤笑一声,淡笑问道:“我说钱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怜悯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孩子吧?那我只能说钱大人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心地善良啊!”说到后面,已是带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沈泠溪能理解范原的做法,或许真如之前所想的那样,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人,为了瞒住吕相的眼线,故意把自己弄成一个名声狼藉,毫无人性的人渣败类,但不论如何,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无数人的痛苦上,这是她怎么也无法接受的,甚至鄙夷和痛恨的。
范原闻言,倏地抬头看向在座的两人,他就算再笨也明白了二人的用意,这是在暗讽他丧尽天良,无视城外的那些百姓。
大热的夏天关紧门窗,又是火盆,又是饭香引诱,目的是让他也体会既累又饿,同时还饱受炎热煎熬的感受。
范原悄悄打量座上的皇甫皓泽,在看到那人冷寒凌厉的目光时,他登时惊恐羞愧地低下了头,连忙俯身跪拜,颤声道:“下官知错了,请钦差大人饶过小的这次,小人马上开粥厂接济城外难民,如有违言,定让我不得好死!”
皇甫皓泽讥笑一声,声音冷而寒道:“好个知州衙役,若不是本官亲临,是不是你还打算让城外那些百姓活活饿死,进而寒民心,挑灾祸,终有一天百姓揭竿造反,推翻皇甫氏,然后改姓吕怎么样?”
范原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战,拼命用头撞击着地面,声音急切而惊恐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是我丧失人性,泯灭良知,但我敢对天发誓,我绝没有逼迫百姓造反的意思,还请大人明察啊!”
皇甫皓泽冷冷一笑,厉声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装扮的人推门而入,躬身道:“大人!”
“传令,苏都知府身为朝廷父母官员,非但没有尽忠职守,恪守本分,反而尸位素餐,贪墨成风,现下令查抄知府,所有相关人员不得出入,责令知府钱列闭门思过,待查明真相,夺其知府官位,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是!”
范原霎时瘫坐在地上,眼眸低垂,似是已然绝望!
不过片刻,已是人去楼空,伙计们上来撤离火盆物什,掀窗透气,房内才逐渐凉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