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垂眸,淡淡看向身旁睡得没心没肺的女人,脸上原本的淡漠清冷不知怎的悄然无踪,好似暖风吹过飞雪 ,好似朝阳重回大地,好似火光点亮冰室……
须臾,静寂的夜里忽传来悠悠的轻叹,男子缓缓抬手,小心翼翼将身上外袍脱下,又轻轻披于女子身上。
衣衫盖在女子身上,男子却并未起身,而是细细地,小心地看着身下女子。这一刻,二人靠得那般近,近得都能听清女子沉稳的心跳。
这是沈泠溪的眉,沈泠溪的眼,沈泠溪独有的略带英气的琼鼻……
即使不用去想,脑中已自然浮现女子高兴时灵动狡黠的水眸,奸计得逞时微微上挑的细眉,以及生气时,不由自主紧闭的嘴唇……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熟悉,但此刻所看到的一切,是他白日里不能用心去看的沉静面容,因为他怕那一刻会突然管不住自己激悦的心。
衣袖扬起,远处枝干树叶摇晃,下一瞬,一片鲜嫩,带着微微清露的叶子便落在男子修长如玉般的手指间。
他端坐如钟,闭眼,静心,嫩叶放于薄唇上,悠扬绵长若流水一样的曲声缓缓溢出。
乐声缥缈萦回,如惊鸿翩飞,悠悠轻旋;若和风细雨,滋润万物;似流云舒展,云开耀目……
可仔细听,却能发现,这首曲子正是沈泠溪夜里唱的那首,只不过换了演奏方式,所表现的意境却是截然不同的。
沈泠溪表现出的是那种略带优雅哀婉的,却又不易察觉的淡淡思念,可同样的曲调,男子吹来却是清逸潇洒,洒脱飞扬,带着无迹可寻的超凡豁达。
而更让人不得不惊讶的是男子非凡的记忆力,只听一遍,曲调竟分毫不差!
曲音渐歇,男子微启凤眸,眼中有着让人看不出情绪的深邃幽寂。
夜风吹来,身旁女子长发飞舞,好似浓稠的泼墨般飞起又落下。男子微微偏过身,伸手无比自然地将调皮落于女子脸上的青丝拈起拨到一旁,面色毫无动容,似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清风中隐约夹带着女子发间飘散的淡淡清香,不由让男子面色转柔,可脑中却忽然响起女子安睡前说的话。
她说她与另一人即使远隔着千山万水,也依然互相挂念,那么是不是她心中早已被那人完完全全占据?
想到那人的执着,云琛幽黑的深眸中忽闪过一道寒光,森冷阴沉。
目光再次落在女子清丽安详的面容上,这次却不禁定在女子红润中却略带干涩的唇瓣,他像是着魔般移不开视线,眼中只局限于那一点,然后慢慢地,小心地,俯身轻吻上那片柔软。
时光好似静止,脑中像是塞满云雾般模糊起来,但他只是轻轻一触,便抬起身子,耳旁不由自主染上一抹嫣红。
他深深吸一口气,忽似清醒般掐紧了掌心,急忙移开目光,可脑中依旧回荡着方才那一吻,湿热柔软又隐含馨香。
片刻后,云琛缓缓坐起身,不由自主身子向后挪了挪,细心为女子挡去一片寒凉。
眉眼低垂间,又瞧见女子纤手还抓在那件盖在她身上的衣角上,不由嘴角勾了勾,目光中透着连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柔和温暖。
“潇潇……”声音低沉喑哑,又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浓浓情绪。
北晋上阳城,勤政殿外,小太监正耷拉着脑袋睡得正香,头顶忽挨了一个暴栗,顿时哀呼出声,伴随着耳畔尖锐的责骂,“嘿哟喂,你这个兔崽子,让你守门,你倒是睡起觉来了,还不赶紧让开,太医来了!”
小太监揉着额头跪下,听出是李福安公公的声音,急忙哆哆嗦嗦跪到一边,磕头求饶道:“公公恕罪,公公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
“唉!你小子到一旁跪着去吧!别耽搁了时辰!”李福安也微微叹息,不再多说什么。
“是,是!谢公公!”小太监急忙跪远了些,给二人让路。
李福安忙转身朝身后太医躬身道:“张太医快随老奴进去,再晚一点,陛下怕要着急了!”
“好!”张姓太医连忙点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了抬衣袖擦去额上冒出的细密汗珠,显是一路上赶得慌忙。
但好在李福安公公在路上该吩咐的也交代清楚了,现在只要照做就行。
这名张太医正是给长公主耶律以沫亲诊的太医,也是太医院里资历最高,医术最好的。
由于本次肃亲王涉嫌毒害长公主,先皇的唯一遗孤,这样的皇家命案,又牵扯到先皇遗孤,自是不能让过多人干涉,所以奉命给长公主看诊的,也只有张太医。
说起这次下毒事件,虽未证实结果,但朝中多有大臣上奏,说肃亲王可疑,案子拖了又拖,现已闹得满朝风雨。
如今肃亲王已交于大理寺少卿调查,肃亲王府更是被禁闭,唯独肃亲王妃顾夏兰被送回南平侯府禁足,但是依照此案情形,肃亲王妃的惩治已算轻的了。
而要说起里面渊源,就不得不感叹南平侯府的几位嫡女了。
南平侯府、平顺王府与宰相府为北晋的并列三大家族势力,顾夏兰为南平侯府的嫡三女,早年便指婚给还只是北晋兵马大元帅的耶律风,等到先皇驾崩后,二人正式结为夫妻。
而南平侯府还有一嫡女顾雨安,更是先于顾夏兰嫁入摄政王府,成为摄政王长子的正妻。这样一来,南平侯府一下子两个女儿嫁入皇室,因此虽明面上称平顺王府、宰相府与南平侯府是并列的三大家族,但谁都看得出,与皇室结亲的南平侯府早已胜出一头。
所以这次肃亲王府满门监禁,肃亲王妃能得此优待,谁又能说不是因为背后的南平侯府呢?
当然,更进一步讲,促成这一切的,自是离不开摄政王耶律宸郁的推波助澜。
毕竟长媳同样出自南平侯府,若顾夏兰出了事,南平侯府多少会被牵连,这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所以摄政王会将顾夏兰从里边摘出来也无可厚非。
正暗自想到这,张太医已被李公公引着往后殿走去。穿过勤政殿宽广威严的前殿,片刻后就来到后殿。
还未走近,就远远瞧见帷帐后那负手立着的一道颀长挺拔的高大身影,顿时,一股威严深沉的王者霸气霎时扑面迎来。
想起年轻的北晋皇那日被迫下旨时,面上的森冷阴沉,此刻回想,张太医也不由浑身发寒。
朝中谁人不知,北晋皇与肃亲王兄弟情深,不说这么些年,北晋的兵马大元帅一职一直由肃亲王掌管,就说这次北晋皇不知因何出宫,直接让肃亲王监国一事,就可知两人关系匪浅。
帷幔被一层层掀开,露出宽大的龙床上躺着的一小小女孩,那便是长公主耶律以沫。
李公公与张太医一同下跪,唤道:“老奴(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男子嗓音低沉,却充满磁性,话落,那伫立在床边的男子缓缓转过身,露出那张好似雕刻般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
二人站起身子,却不敢直视面前的天颜。
李福安躬身上前答道:“皇上,张太医近日专研医术,偶有所得,现在要不要再试试?”
耶律昊转眸静静看向张太医,眼眸无波无喜,显是这样的“惊喜”,这段时间并不少见,如今已被磨没了心绪。
他沉默站至床的另一头,示意太医上前,而后静静看着张太医给年幼的耶律以沫号脉,施针。
瞧见那一根根细长的银针轻轻刺入女孩娇小柔嫩的肌肤,即使肉眼可见的轻缓,他依然瞧见床上女孩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抽搐。
眼眸微凝,那一刻,他的呼吸都不由重了几分,身后负着的手不由自主轻握成拳。
片刻,施针完毕,张太医小心翼翼抬起胳膊抹了抹额上的汗,又将绢帕覆于小公主另只手腕上,细细诊断一番。
李福安看了看身旁沉默不语的皇上,又瞅见张太医越来越沉重端凝的神色,不禁小心问道:“张太医,长公主的病情怎么样了?可有解毒之法?”
耶律昊眸光动了动,依旧不说话,神情淡漠如初,但身后暗暗握紧的掌心却泄露了他的心绪!
张太医微微立直身子,又转身朝耶律昊躬身,眉头微皱道:“皇上,长公主脉象浮游不定,先前听公公说长公主这几日偶有梦魇,因此微臣这回所开之药有静心安神之效,但至于所中之毒,微臣……微臣……”
“有何想法但说无妨!”耶律昊语气平静安然,面色无波无怒!
张太医点头应是,斟酌片刻,保守道:“公主年幼体弱,抵抗力不强,若是治疗,微臣不敢把握!”
李公公一听,顿时着急,正想说什么,就听身旁男子淡淡问道:“你是不敢把握?还是一成把握都没有?若朕让你放手去治,你有几层把握?”
张太医愣了愣,躬身道:“三至四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