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言开了口,嗓子却因为哽咽而难以发声,手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紧紧抓着那老者的手。
泪水不受主人的控制,滑落时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泪痕,但沈安言却无心去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握紧了那老者的手,眼底也不自觉露出了委屈和难过。
而老者面上的慈爱中还带着几分恭敬,那恭敬中,又带着几分陌生,这让沈安言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开口,哽咽着嗓音,试探着轻轻喊道:“爷、爷爷……”
老者却是一愣,随即温声道:“公子可是饿了?老奴这便命人为公子准备早膳……”
袁朗不明所以,看看沈安言,又看看那老者,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不敢贸然插嘴,却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顿了顿,只能小心翼翼试探道:“属下下去让人准备早膳?”
没人回答他,袁朗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一离开,沈安言便立马用双手握住了老者的胳膊,眼眶通红得更加委屈,“爷爷……”
老者也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神也十分温柔慈爱,但却是说道:“公子可是想家了?老奴这一生,虽无儿无女,也身份低微,但若是公子愿意,老奴愿成为公子的家人,今后定一心一意陪伴伺候公子……”
这话却让沈安言怔住。
他呆愣愣地看了那老者许久,慢慢的,也从那老者的面上看出了几分不同。
虽然面容五官一模一样,但爷爷的左鬓有一颗黑痣,眼前这位老者没有,况且……若真是爷爷,不会一次两次地不认他。
沈安言渐渐松开了老者的手,眼底的委屈和难过也逐渐褪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发呆……
而老者也没有再开口,拿起梳子为沈安言梳头,没一会儿,就替沈安言把头发弄好了。
等沈安言起身,他又为沈安言重新把衣服给整理了一下。
在对方为自己整理腰封时,沈安言的情绪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除了眼尾还带着几分红。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那老者便往后退了两步,恭敬行礼道:“回公子,老奴为一沈姓商户的家生子,后来那商户犯了大罪,老奴被差去服苦役,之后被赦免,充入将军府中为奴,并无姓名。”
奴隶,是不配有名字的。
他本来也该在将军府苟延残喘,只等有朝一日咽气后,然后随便一张破草席便卷了扔去乱葬岗。
却不料将军府的小姐忽然见了他,便将他差遣来这府上当管事。
起初在那商户人家中,他的确也学会了写字算账,在管家手底下做事,用的名字也不过是父母随便取的平安还是富贵之类的名儿。
但没多久,便遭主家连累,几十年的苦役,他早就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
甚至当初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
沈安言垂眸道:“那便继续姓沈吧,自己取个名字。”
这话却让老者愣住了。
奴才的名字,向来是主子起的,从未听说过还能自己起名字。
“这……”
“怎么了?”
“没,”老者想了想,便道,“老奴已这把年纪,便是有名字也无用。”
沈安言却道:“墓碑上能用。”
老者再次怔住,瞳孔颤抖中,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他生来便是奴隶,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是奴隶,想过最好的归宿,便是能在死前吃顿饱饭,从未想过还能有个墓碑。
“公子……”
沈安言只是看着他,并未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老者压下内心的感动与激动,垂眸片刻,便轻声道:“那……公子便唤老奴,沈玉峰。”
他年轻时读过一些书,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便幻想着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后,为自己的儿子起一个好的名字。
只可惜,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沈安言的眼眶再次微红,但他这回却没让自己再落泪。
转头看向别处时,轻声道:“好名字……”
“沈玉峰教授”这几个字,也曾频繁出现在各种学术研究报告上,以及……他的监护人一栏。
但沈安言不会直呼他的名字,知道他不是爷爷后,也无法把他完全当做爷爷,只道:“你是这府上的管事?”
“回公子,正是。”
“除此之外呢?”
“什么……”沈管事愣了下,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安言便看着他道:“在我面前,你是这府上管事,在旁人面前,你是什么?”
沈管事便忽然跪下,“老奴虽是将军府的小姐遣来的,但卖身契已经回到老奴手中,从今往后,老奴生死都是公子的人,绝不敢背叛。”
沈安言垂眸看着跪下的沈管事,许久没说话。
无论是这张脸,还是声音……都与爷爷一模一样。
只是少了那一颗痣。
只是眼前的人,不会如同爷爷般温柔地喊他“言言”。
“起来吧,”沈安言道,“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如今的我,也没什么好可让人背叛的。”
“公子……”沈管事知道沈安言并未相信自己,这让他有些不安。
沈安言便道:“我不喜欢杀人,也没兴趣惩罚任何人,若将来有一日你背叛了我,我也只会把你送回原来的地方,你不必担忧。”
“老奴……”
“起来吧。”
本还想表忠心的沈管事顿了顿,还是起身了。
他原本还疑惑为何小姐要把他送来这里当管事,毕竟他只是一个奴隶,但现在,他却隐约明白了。
因为他长了一张与这位公子的爷爷十分相似的脸,所以便安排他来这里做事,既是为了卖这位公子一个人情,也是为了讨好对方。
小姐并没有让他监视这位公子,而他在将军府也从未受到过优待,也不愿用余生来为人棋子。
公子不信也不打紧,余生还很长。
况且……沈管事看着沈安言,心里莫名有些柔软。
尤其是想起方才沈安言认错他时委屈眼红的模样,让他很像搂在怀里抱一抱,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一声“乖”,让他不要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