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开始反击,寸头也开始反击。他抱着脑袋,紧紧趴在地面上,心惊胆战地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枪击声。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张布满倒刺的渔网罩住了,只要他敢轻举妄动,自己的身体就会被戳上无数个窟窿。空气阴冷,地面坚硬,凸起的小石子硌着他那裸露的上身,似乎比刀都锋利。他总感觉自己中枪了,但风箱一样的呼吸声又在提醒着自己,子弹并没有伤害到他。
接着,他听到无数流弹从钢铁上弹跳起身,飞向墙面,又折射到地面上的动静。噼里啪啦的,就好似一群工人,正在不断凿击钢钉,又像是一阵正在不停下落的死亡之雨。流弹的危害更大,因为它是没有目标的,完全随机的,根本不可控的,而且弹头还变了形。它是死神降临人间时的随心产物。死神根本不在乎它会带走哪些人的性命,年老的,体衰的,年轻的,强壮的,普通的或者优秀的都可以,他只在乎当天的KpI是否可以完成。
杰瑞不想成为他的业绩,于是他强行稳住心神,缓缓向通道的拐角处爬了过去——那里是个天然的掩体,可以很有效地保护好他的身体。
空气中到处都是硝烟的味道。一轮射击已经结束,双方都在换弹。苍蝇躲在钢材后大喊,“操你妈的,你他妈给我等着,老子非把你的鸡巴当灯点了不可!”
“去你妈的!”那头回骂。
“豹子,非这样不可?”寸头边换弹夹边说,“我和苍蝇是两个人,两把枪,你他妈就你自己!而且你的子弹也不可能是无限的吧?所以,投降吧。我答应你,我不杀你,我带你去见大哥。”
“我不去!”豹子激动大叫,“大哥不会听我解释的,他会直接把我丢进水房子里!我不去!我不想成为怪物!我不要成为他的试验体!”
“cb-101都他妈不生产了,大哥也早就不弄什么‘推框子队’了,你这是听谁胡说的?”
“大哥还在弄!只要被怀疑成不忠于他的对象,他就会把那个人变成试验体!赖哥,‘蚂蝗’根本不是被疯牛帮的人弄死的,而是因为承受不住cb-101的药效,直接变成渣了!很多兄弟都知道!”
“扯鸡巴蛋!”寸头不信,“骷髅哥说那玩意有害,大哥早就不用了好吗?”
突然一声枪响,也不知是谁开的。火拼继续,子弹又开始乱飞。杰瑞终于爬进通道的拐角,他蹲靠在墙边,缩住身体,抱紧脑袋。
一阵微弱的轰鸣声突然出现,就像是蜜蜂扇动翅膀的动静。他抬起头,看见一架翅膀上闪烁着红光的侦探公会专用无人机。
是师父的支援!
接着,无人机向通道内旋飞。片刻后,它投下一枚震撼弹。白光乍现,耳鸣声不断。
枪声顿时停歇,辱骂声随之响起。
“我的眼睛,啊,我的眼睛!”
“我操你妈,你居然还有这玩意?!我操你妈啊!”
然后,师父来了,二师父来了,同事马瑞也来了。他们握着枪,如同天兵一般冲进了通道。
“不许动,侦探!”
……
三名嫌犯被顺利抓获。寸头和苍蝇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便被摁倒在地;豹子则稍微麻烦了一些,据二师父讲,这小子当时还想跑呢,他已经跑到了那条极窄的缝隙间,但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脑子不清醒,居然卡在了里面,嘴里还默默叨叨说个不停——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二师父把他薅了出来,然后把他压在了地上,接着说,没错,是你,抓的就是你。
盛满热水的杯子带给杰瑞些许的温暖,不过他还是怔怔的,因为他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卫衣和衬衫也回归了原本的位置,但他还是感觉很冷。二师父同他解释了松野没能及时回复他的原因——就在杰瑞请求支援的同时,监察委员会给松野来了个问询通知电话。
从工厂回来之后,松野就没怎么搭理自己,他似乎是在生杰瑞擅自行动的气。杰瑞没敢问,一是害怕挨批,二是师父正在向里长问话。
这里是里长的家。里长被叫了回来。他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是儒雅,名叫莱昂诺。
“不接电话,”里长在联系厂主无果后,对师父松野说,“我打了三遍,他始终不接。”
“哼,真好,”里长的父亲早已怒不可遏,他说,“居然把厂子卖给毒贩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里长装作没听见,继续对松野说,“探长,要不这样吧,我组织个治安队,在厂子周围做做巡逻的工作?”
“哈,早干什么去了?”老人嘲讽道,“羊都被偷干净了,才想起补圈是吗?哈,你可真厉害。”
“不用,”松野表示,“他们的据点一旦暴露,就不会再启用,这是他们的一贯作风。至于治安巡防等工作,我已经通知治安署前来协助了。莱昂诺里长,你就不必操心了。”
莱昂诺满是愧疚地说,“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厂子是什么时候黄的,您还有印象吗?”松野问,他应该是想尽快查明案情。
莱昂诺想了想,“大概是一年前吧。本恩找过我借过两回钱……他说资金周转出了问题,而新的贷款又迟迟批不下来……他好像欠了别人很多钱……我也不是不想帮他,而是他的缺口实在太大,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后来,不到两个月吧,他就把厂里的东西统统变卖了,什么智慧机器人啊,机械设备啊,钢材啊什么的……他还想出售厂子,可根本没人买,一是因为厂子的效益不好,二是因为五十年的用地期限马上就要到期了——到时候还需要跟公司重新签署合同。而公司的意愿呢,又根本不好猜测……公司近期回收了很多工业用地,很多人都说,源先生是不想对外出出租土地了……”他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就我那个小公会,也是一堆令人头疼的事……”
“头疼?你那生意还不好做?”里长父亲冷笑,“每天泡个茶,插个花,看看数据,再雇几个好看的小姑娘给你养养眼不就行了?你还不好做?哼,真会扯淡!”
里长颇为无奈地看向父亲,“爸,我是帮人做期货生意的,是用脑子赚钱的,别说得那么难听好吗?”
“不就是骗嘛,”老人继续冷笑,“骗人给这个投资,给那个投资,说收益有多么多么高,效益有多么多么好,还说什么——钱生钱,包您躺赚。我呸!钱创造什么价值了?还钱生钱,没商品赋予价值,钱是个毛线?”
“爸,这已经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麻烦你开点窍好吗?”
老人腾地一下站起了身,“你个小兔崽子,我看你就是钻钱眼里去了!要不然你能鼓动大家伙把厂子卖了?是厂子把你养大的,你个忘本的畜生!”
“得,又来了。”莱昂诺长长出了一口气,“爸,如果我当初不卖厂子,那现在失联的人,就不是本恩,而是我了。你也不可能想骂我就骂我,想打我就打我了,而是很有可能,会同贫民窟的那帮老头老太太一样,成天天不亮就得去捡破烂!商品生产太多,它就不值钱了呀。爸,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呢……”
“滚,你给我滚,”老人这次是真动了肝火,他指着自己儿子的鼻子大骂,“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