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云已经完全聚拢,天地一片苍茫黯然,仿佛坠入了永恒的黑夜。
方行直坠向下方,但身周妖灵实在太多,围着自己嘶咬,撕扯,倒使得他无力的身躯飘摇在了空中,荡荡无依,下坠的速度反而慢了,而方行知晓再无幸理,心里也放开了,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跷着二郎腿,任由那些凶狠暴烈的妖灵向自己聚拢了过来,送自己归西。
小蛮……
金六子……
猪师兄……
傻巧巧……
老邪王……
大龙女……
还有那个老实巴交的楚慈丫头……听说她一直在楚王庭等自己,可惜没功夫过去了。
“唉,算了!”
本来想回溯一下,但一想又觉得各种念头纷来,要怀念的太多,索性不想了。
但说是不想,还是又不住去想,想到了为寻自己踏曾经远赴北俱妖地,后来与狐仙姬在妖殿前面一战,最终大获全胜的灵云师姐,又想到了已经成为四海神女的大龙女……
还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的十一叔以及他许给自己的十个媳妇……
“还是不想死啊……”
越想想觉得心里不甘,方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十一叔说的十个媳妇还没娶呢……”
本已沉寂的心,在这一刻,又躁动了起来。
妈蛋,不能死!
这世上有美人,千娇百媚,软玉温香,还未睡遍,怎甘心去死?
这世上有宝贝,珠光宝器。价值连城,还未抢光,怎舍得去死?
这世上有贱人。阴毒丑陋,面目可憎。还未杀尽,怎乐意去死?
这是一个花花世界,小爷我还未呆够,你们爱谁死谁死,反正我不死……
一个念头升起,便有千百个念头升了起来,方行本已黯淡的眼睛陡然发亮,身体里升腾起了些许力气。将已经冲到了自己身上的无数妖灵都抖落了出去,凝聚了一身力气……
……扯着嗓子开始喊:“救命啊……”
……
……
实在没办法了,不想死也活不下去,那就只能叫救命了。
音浪滚滚,传向了四野,却无人搭腔,皇甫族的族人已经近乎死光了,谁来救自己啊?
不过,也就在他大喊救命之时,高空之中。异变陡生,却只见头顶之上,那已经聚合。将所有天光全然遮蔽的魔云竟然再次涌动了起来,一道剑光划过,漫天魔云,竟然在此时被划破了一个口子,而在这缝里,却有一个男子不急不慢,背着两只手,慢慢走了进来。
那男子白衣白发,大袖飘飘如谪仙人。
而在男子身后。还有人来。
一个身高丈八,一身金芒的僧人走了进来。迈向了一处虚空,盘坐不动。口诵经文。
僧人之后,还有别人,接连不断,又是一个个的僧人进入了魔云之中,占定了某一处方位。
前后一共十八人,皆是金身不坏,坐满了虚空,古经声音悠悠响起,荡在虚空之中。
就连这皇甫族地之内,那滚滚荡荡的魔意,都被他们的诵经声音镇压了下来。
暴虐的万千妖灵,竟然在此时有一丝清明之相。
而那白袍的男子,则举步迈来,挥袖扫去了方行身周争相撕咬的妖灵,将身体残缺的他抱在了手中,俊美无双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低头看向了他,风清云淡。
“十……十一叔,你怎么来了?”
方行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幻相,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
当年自青云宗一别,再也没有见过的十一叔白千丈,此时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幕实在太过梦幻,十一叔又太不像凡世中人,一时间,竟然让方行都辨不清真伪了。
“徒弟都叫救命了,我怎能不来?”
白千丈戏谑开口,双臂之上,似有无穷神力,灌入了方行体内,压制他的痛楚。
“哎呀,丢死人了……”
方行想要抬手捂脸,却手臂酸软,都捂不住了。
“哈哈……”
白千丈放声大笑,声音极是欢愉。
“你们……你们是灵山寺的人……想与我们皇甫家为敌不成?”
斜刺里,一个惊惶而愤怒的声音大叫了起来,空中魔云再次荡开,一个人影苍惶跌入云间,手持大旗护住自身,怒不可遏的向着空中诸位金身僧人咆哮,赫然便是皇甫敬端,此老竟然也重入了魔云之中,看起来就像是被人逼回来的,而在他头顶之上,也确实出现了一个身高三丈的灰袍僧人,怀中抱着一个白发女子,正正的盯着他,一身气息滚滚荡荡,聚散无形。
酒肉和尚,赫然就是曾经在青云宗时见过一面的酒肉和尚。
“欺负了我徒儿,你还想走?”
白千丈则似笑非笑的看向了皇甫敬端,面带微笑,却眉眼冷漠。
“你徒儿?你……这小魔头,何时与灵山寺有了关系?”
皇甫敬端的表情,简直像吞了苍蝇一样,脖子上青筋毕露,声音都已嘶哑:“而且是他来灭了我们皇甫家,说什么是我欺负他,一片胡言,你们灵山寺竟想要助纣为虐不成?”
他此时也是一片怒火烧心,简直如愤如狂,适才他逃出了魔云之后,却被这酒肉和尚拦住了去路,几番动手,逃脱不掉,硬生生被逼回了魔云之中。心里简直就是震惊无比,已经忍不住的升起了一种可怕的念头,难不成灵山寺终于要正面与皇甫家决裂了不成?
“将这小魔头拿来!”
种种念头交织之下,他来不及细想,便怒吼着向白千丈冲了过来,伸手抓向方行。
身为元婴老祖,头脑清楚,知道这时候要做什么事情!
一见形势不妙。他立刻就出手抢夺方行,以作要胁。
拦去了他去路的酒肉和尚,修为高深。他自知不是对手,便要向这一时看不出修为的白发男子手里夺人。只要夺来了他怀里的小魔头,自己今日就还有一线生机……
轰隆隆!
破灭法相催动到了极致,大手铺天盖地,将虚空荡出了道道波及,力量雄浑惊人,直接锁定了一方虚空,仿佛一只如天巨掌,恶狠狠的抓向了那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
局势太过严峻。他这一出手便是全力。
然而面对他这一掌,那白衣男子赫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腾出了一只手来,凌空一指点来,看似轻飘飘的一指,却充满了道蕴与玄奥,明明不可能点中皇甫敬端,无论是距离或是形态的大小都不可能,但偏偏这一指点了过来,皇甫敬端的脑袋便凑了过来。正被点中。
“额……”
皇甫敬端所有的怒吼都被堵回了嗓子眼里,偌*相直接僵硬住了。
这一指点中,他的法相。便急速缩小,涌回了体内,而后肉身之上,出现了道道裂隙,便如瓷器一般,凝滞半晌之后,忽然之间破碎,碎片又化作飞沙,纷纷扬扬。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在肉身停留的地方。却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皇甫敬端,须发皆存。满身紫光,神情呆滞。
“这三千年来,南瞻最大的笑话,就是皇甫家!”
白发男子淡淡开口,而后屈指一弹,便连这元婴也弹破灭了。
从头至尾,他只动了一根手指,便将一位元婴大修,抹杀于无形之中。
“你……你把人家元婴老祖给杀啦?”
方行本来感觉已经非常疲惫了,但见到这一幕,还是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白千丈淡淡一笑,低头看着他:“跟我无关,是你杀的!”
“哎呀我擦,让我给你背黑锅啊……”
方行翻起了白眼:“十一叔也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做实在太不地道,如何对得起你这高人风范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把你当个好人呢,不忙着打劫的时候我还挺想你来着,结果一见面你就给我这么大一个黑锅背,你说你让我情何以斟啊,除了头发是白的你心是黑的吧……”
方行叽哩咕噜说起来没个完了,白千丈亦是忍不住苦笑,一指点了下来。
“你还是闭上嘴吧!”
“额……”
方行瞪着眼睛要反对,但眼皮子已经忍不住的发沉,困意如潮涌来。
而白千丈则抱着他,悠悠飘落向了黑水湖底,就在下面,方行破开的那一处黑牢旁边,却有一座不起眼的三层祭坛,第一层祭坛上,盛放着滴溜溜的数十颗黑色的珠子,每一颗都外形晶莹剔透,但里面却涌动着丝丝诡异的黑气,一刻不停,显得神妙异常,内蕴磅礴道力。
白千丈大袖一挥,便将这数十颗珠子都收进了袖子里,而后动作微微一停,却又从袖子里飞了出来两颗,一颗塞进了方行口中,一颗塞进了不远处被一个僧人的金色佛光包裹住的萧雪口中,然后运转法力,在这第一层祭坛上写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这事是方行干的!”
写罢了,自己低头瞧瞧,感觉甚是满意,这才大袖再次一挥。
第一层祭坛被他揭开了,露出了下面的一层祭坛,却是一层浅浅的液体,宝光四射。
白千丈取出了一个瓷瓶,将这一层浅浅的液体都收了起来,涓滴不剩,又写上了一行字。
“还是方行干的!”
连取了两层祭坛里的东西,白千丈才面带微笑,看向了祭坛第三层,悠悠低语:“皇甫家将万千大妖之灵封印在黑水湖里,等若是将曾经繁盛的偌大妖族底蕴皆镇压在这一处湖中,几千年来,抽取其精华为己用,一来可以供皇甫族修士感悟枯败幽冥之力,修炼神机破灭诀,二来便是用这精华养出了世间罕见的黑水湖精,可供修士抵御雷劫,三来便是这世间修复神魂最为宝贵的造化灵液,万两灵精难换一滴……但最为珍贵的,则是这一开始就封印在了湖底的……”
他大袖一挥,第二层祭坛也揭了出去,露出了最下面的一层祭坛。
最下面,只有一块不规则的氤氲宝光,只有拳头大小,时时变幻无形,此光一现,漫天魔云都为之一卷,而那些原本暴烈无匹,争相杀人,后来又被空中十八位金身罗汉镇住,魔意收敛了不少的万千妖灵,在此时像是忽然恢复了一丝神智,魔意更强烈,诸天皆为魔意所震。
但空中的十八位金身罗汉,也在此时诵经声音更强了几分,再次将万千妖灵镇压住了。
白千丈则看也不看那群妖灵,只是双目凝重的看着那一团变幻不定的宝光,声音低沉,一点一点传进了正在昏睡的方行识海之中:“万灵道源……皇甫家能够将万千妖灵封印在黑水湖内,使得它们无法逃脱,靠的是祖传的上古封禁,但保证这已成死的妖灵三千年来不致消散,靠的便是这一团自万妖体内抽取出来的道源了……呵呵,阴阳幻生,变化不穷,世间万物没有无基一说,若无这生到了极致的生长道源,又怎么会有这败到了极致的黑水湖灵呢?”
说到了这里,他陡然间面容变得肃穆,苍凉声音提起,传遍诸虚空:“诸位妖族朋友,我徒儿帮你们破了三千年封禁,投桃报李,便以你们生前的道源替他修补道基如何?”
“吼……”
在虚空之中,被镇压住的妖灵,哪怕没了神智,似也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最宝贵的东西,在这一刻齐声大吼了起来,而后拼了命的挣扎,像是要过来阻止这白发男子摄取他们最宝贵的东西,那一种疯狂的挣扎力量,齐齐崩发了出来,几乎让十八位罗汉都镇压不住。
而白千丈则不理会,大袖一挥,那一团宝光便飞了起来,径直纳入方行体内。
在这一刻,方行身上有某种奇异的变化产生,丝丝灵意似乎要从他体内冲出来。
而白千丈十指如飞,在他身上点过,便立有道道符文烙印在了他身体表面,就仿佛是蛛网一般层层裹在了方行的身周,将这一团蕴满了灵性的宝光全全封印在了他体内。
再之后,他轻声一笑,挥袖在第三层的祭坛上留下了一行字迹。
“方行的师父干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