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姬无盐笑了笑,摩挲着白瓷杯,“小女来自云州姬家,之前有所隐瞒,实乃无奈之举,还请宋大人体谅。上官夫人乃是小女姑母,表姐离世的消息传到江南,姑母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小女才冒险走这一遭。”
说完,姬无盐又叹了口气,轻声道,“如今看来,到底是小女自不量力了。”
女子笑容苦涩而艰难。
墨色的瞳孔里,半点光芒也不见,沉沉压着,像是有些负面的情绪被压抑其中,沉沉压着眼前的女子。
宋元青竟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垂着眉眼的女子,轻轻掀了眼皮子看来,背着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模糊,只声音空灵又落寞,“我一个弱女子……便是想要知道一些真相都艰难……如今倒好,听了些似是而非的,宋大人却说并非如此……”
“吧嗒……”
一滴水渍溅落在姬无盐面前的茶杯里。
宋元青诧异看去,怔了怔,姬无盐……哭了?她实在……实在不像是会哭的人。宋元青虽然和姬无盐交集不多,可就凭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擦肩,他仍然觉得,姬无盐并不是会哭的人。
她足够温柔,也足够坚强。
“姬姑娘……你……你莫哭呀!”
“我、我……”眼眶里还盛着晶莹的女子,看起来可怜无助极了,她倔强地没有擦一擦眼角,“我、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如此,我就能、就能回去告诉姑母,兴许,姑母的病,就能好了……”
宋元青默了默,到底是轻叹一声,对方既是坦诚了,还引地人姑娘如此梨花带雨地想起了伤心事,实在不妥。宋元青是真的对姑娘家的眼泪束手无策,犹豫片刻,到底是说道,“崇仁殿的大门……不是被人从外面锁着的。而是从里面锁着的。”
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一颤,姬无盐带着恰到好处地意外看过去,“大人是说……”
“是的。那场大火,崇仁殿上下三十七人,无一人生还……可彼时,明明只要打开殿门的门锁,她们就能逃出来了……”这也是朝廷主张是太子妃自己纵火的主要原因。
“而且……”宋元青看向姬无盐,“而且崇仁殿前前后后统共有十六个防止走水的莲花缸,平日里都是盛满了水的。即便下人有所疏忽没有检查,但大火那日前,燕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雨,不可能完全干涸的。”
莲花缸干涸,便是崇仁殿外的下人看到起火,想要救活也必须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接水。
掌心攥地紧紧的,姬无盐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悉数情绪,她的声音冰凉地像是数九寒冬里不化的冰,“那日……太子在何处?”
“太子在御书房被陛下叫住问话,一直到崇仁殿火起,下人前去报讯,太子才匆匆赶回……却也无力回天。”
“还有……还有别的吗?”
宋元青摇摇头,正要说没有了,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应道,“有一些……不算细节的细节。彼时宋某询问东宫一些下人,有那么三四个,都有提到一件比较古怪的事情。他们说,太子妃平日里温和仁厚,从不动怒。偏偏那阵子,有些古怪,有些暴戾,崇仁殿的下人们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被责罚。”
“最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一个下人摔了她的一只孔雀石簪子,被狠狠的打了二十棍子……一直到起火的那天,她仍卧床休息,是唯一活下来的第三十八个人,只是那日宋某问话的时候,听说她因为伤势过重,去了……”
孔雀石簪子……
掌心被嵌地生疼,却仍然不及心脏处的疼痛。
孔雀石,名贵无匹,产自遥远的塞北之外的深山山体之内,怕是整个东尧都找不出几块,李裕齐大抵是不会费尽心思寻了来送给上官鸢的。宋元青口中的那支簪子,大抵是上官鸢及笄礼上,自己送她的,自是宝贝异常。
只是……上官鸢啊,那个傻子,曾经是连血腥都见不得的人啊……
思绪百转千回间,她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水渍,“抽干莲花缸中水,可能是旁人所为,也可能是自己。锁了殿门不出,可能是自己纵火,也有可能是躲避来自外界的危险,不得不退守宫中。情绪性格上的变化,更加不能说明什么……宋大人,小女信您为人,追求正义、追求真相,还请宋大人……”
她缓缓起身,对着宋元青行了一礼,“还小女一个真相。”
“小女并非鲁莽行事不知轻重之人。小女只要一个真相,不管最后真相是什么,是东宫、还是别的势力,小女都不会以卵击石,更不会牵连了大人受累。小女……小女只想带着真相回归故里,告慰卧病在床积郁成疾的亲族。”
说着,眼角又一道细细的光泽缓缓滑落,“上官家族避世多年,姬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商贾之家……所求不多,还请大人……请大人成全。”
“我、本官……”宋元青伸手去扶,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看着对方突然大颗大颗掉落的泪水,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起来,他狠狠一咬牙,“好!本官答应你!”
有风拂过,掀起少女面纱一角,露出一方肌肤细腻的下颌,白地有些晃眼。衬地那双瞳仁愈发漆黑地像是深渊寒潭般吸人魂魄。
眼眶里还盛着泪,她抬眼看来,执着地要一个保证,“宋大人此言,可当真?”
应完,其实宋元青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崇仁殿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一来,疑点重重每一种说法都立不住脚跟,二来,事涉东宫,太子也有嫌疑,谁敢揪着不放?
只是,宋元青是个重诺之人,轻易不许诺,许诺却必践。他点点头,“当真。”
姬无盐似是倏地松了一口气,她整个人腿都软了软,跌坐在自己的椅子里,虚弱地开口,“如此,多谢宋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