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归宿?
这倒是完全出乎沈洛歆的意料之外。
沈父为人并不古板,也没有文人墨客的迂腐,看他这些年歌颂“美人”的诗词便可知,但凡女子,三岁稚童、八十老妪,街边豆腐西施、仵作许家四娘,于他眼中总各有各的美……但于一事上,他却又异常坚持——女子闺房清誉。
这些年他对沈乐微几乎百依百顺,却在男女大防上总三令五申。
这安神茶于她自己这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人也是没什么用处,沈洛歆给自己倒了杯清水,闲极无聊,便只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笑曰,“沈丁头没打断了她的腿?”
“那小丫头心思不是很正,却也不笨,只是那点儿小聪明全用在旁的地方去了。”说起沈乐微,许四娘皱着眉头显然不是很喜欢,却也仍只是就事论事,“她想攀龙附凤,也知道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自然是明知山有虎也要向虎山行了……当然,她也知道你父亲在这方面管得严苛,便是不被打断了腿,也一定会将她关起来亲手斩断了这个可能性。逃出家门,是她唯一能做的。”
“可她平素大手大脚惯了,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银钱住客栈?这个时候,但凡太子对她好言挽留几句,顺水推舟之下,入住东宫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倒也是。沈洛歆点点头,没当回事地耸耸肩,甚至嬉皮笑脸地戏言,“女大不中留,正常嘛。”
话音落,脑袋上被许四娘敲了一下。
许四娘看着摸着脑袋吐舌头的女儿,兀自摇头叹气,叮嘱道,“你若不愿意,这安神茶不送也罢。若是得空,想去看看沈丁头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也无妨……只是,送过去的时候,可不能说这样的胡话,毕竟是你父亲。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便是要笑,咱们好歹也在背地里幸灾乐祸。”说完,自己没忍住,弯了眉眼。
这就是许四娘。
爱恨随心,从不欲盖弥彰遮遮掩掩。
沈洛歆颔首道好,“母亲既如此说了,明儿个我就去一趟沈家送些安神茶去……顺便看看这烈火上能不能再浇一把油去。”
“你呀……”许四娘摇头,不是很赞成,再一次提醒道,“莫要玩火自焚,他毕竟是你父亲。”
“晓得。不是母亲想的那样,只是这李裕齐最近总处处针对姬家,我得回头同无盐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解决了那小妮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又能膈应了太子去……女儿虽想看戏来着,也的确不喜那沈乐微,若她能狠狠跌一跤,女儿还是很乐见其成的。只是,若她真不知天高地厚地鲁莽行事,届时还要牵连了咱们就不好了。”
许四娘缓缓点头,“之前总觉得你还是孩子心性,这段时日却似成长了许多,能顾全大局了,也能独当一面了。我这个没管教过你几日的母亲,倒是倚老卖老地觉得很是欣慰。”
“什么叫未曾管教过几日,莫不是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天天喝露水长大的?何况,我如今这一身本事,还不是你耳提面命一点点传授给我的?”沈洛歆伸手去牵许四娘的,她的手比对方小一圈,包不住,便只牵着手指缓缓地晃,似撒娇、似感念,“莫说这些个见外的话。沈乐微倒是有个好母亲,吃穿用度样样顾虑周全,可你瞧瞧沈乐微成了什么样子?我就瞧着你这样挺好,既做了你自己,也教会我做我自己……这样的母亲,很好。”
母女俩很少如此促膝而谈。
在过去的年岁里,她们在这一方小院里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但大抵是因为朝夕相处,这日子一长,便也只剩下了柴米油盐的琐碎,和仵作方面的传授和教导,那些对她们来说多少有些过于细腻的心情和情感总觉得怪异得很,于是即便到了嘴边也还是咽下了。
带着心知肚明的默契。
许是今夜这月色正好,朦胧、浅淡。许是这风正好,微凉,沁人。人在暗处总更容易看得到自己的情绪,也更容易倾诉一些白日里难以启齿的心情。
母女俩相视一笑,许四娘反手回握,问沈洛歆,“今夜还回姬家吗?”
“不了,夜深了。正好留下来陪您说说话。”
“也成。明日我也无事,早膳想吃什么,娘给你做……顺便做些糕点,你拿去给无盐和寂风……过几日待我空些,我去买只老母鸡,炖了汤,你带上他们一道来吃饭。寂风说最喜欢吃我炖的鸡汤。”
“好。”沈洛歆一一应着,又道,“明儿个想吃母亲做的地瓜粥,搭着南瓜饼,可好?”她没有告诉许四娘,寂风那小子嘴甜,又是个有奶就是娘的,嘴里吃着谁做的饭菜,口中便是最喜欢谁的手艺,这哄起人来完全不带含糊的,草稿都不必打——毕竟那些话他几乎日日说,换个称呼罢了。
不过,讨人喜欢也是真的。
许四娘轻笑颔首,“好。明儿给你做……夜深了,快去洗漱睡觉吧。”
“您呢?还不睡?”
“我去做些准备工作,明儿个能让你多带些糕点回去……深秋了,糕点存得长,不会坏。”说着,松了牵着的手,倾身摸摸沈洛歆的脑袋,“去吧。”
沈洛歆也不在意,点点头又叮嘱了许四娘早些睡,便起身准备沐浴的热水去了。
许四娘坐在院中,支着下颌看着沈洛歆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支着坐久了有些发麻的腿朝着厨房去了。平日里几分飒爽英姿在今夜黯淡晦涩的月光里荡然无存,甚至多了几分沧桑无奈的之感。
沈洛歆心大,很多事忘得也快,许四娘却是个心细如发的——太子怎么可能看得上沈乐微,想必他不是冲着沈乐微去的,而是冲着沈家去的。既如此,沈乐微是棋子,自己这边……也是棋子。
当初那句传闻,至今不知出处,但太子若要计较,想必第一个就是强加到自己头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