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下人穿着油衣刚进院子,就看到宁大人撑着一把藏青色的油纸伞,背着一只手不疾不徐地从里头走出来,连忙上前问询,“宁大人,宁大人可是觉着小人们哪里伺候不周?”
管事吩咐了需要特别注意这位宁大人的举止、去向,可即便如此,这位小厮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注意”——自己面对的,是当朝帝师宁大人啊!若他当真有何不妥之处,自己也是万万不敢阻拦的啊!要不,就……跟着?毕竟这位宁大人似乎很少会来东宫,若是要去哪里,不认识路也是寻常不是?
小厮兀自盘算着,宁修远抬了抬伞柄,目色从容又温和,“未有不周,这般大雨滂沱的,甚是麻烦你们了……”
小厮顿觉感动异常,又听宁大人说道,“只是不知这解手之处在哪里?本官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来此处了,实在不记得……不若,麻烦你陪我同去?”
如此正合心意,连借口都不必找了,小厮一边感慨着宁大人实在客气有礼,一边转身准备引着宁修远往那处去,却听屋子里头另一位扯着嗓子唤道,“哎!你……”说话间,冲着院子里小厮所在的方向招了招了手,“对,就你!进来一下!”
“小人……”
小厮看看宁修远,又看看一只手叉着腰的白行,正左右为难之际,宁修远替他解了围,“无妨。你先过去吧,兴许是急事……本官在此处等等便可,不急。”
这位说话都不带停的话痨小公子能有什么急事?倒是这人有三急,内急可不就是急事吗?世人多有传闻,说这位白公子多恃宠而骄、任性跋扈,果然如是。小厮心下微叹,仍不忘向宁修远告了罪才小跑着进了屋……果不其然,什么“兴许是急事”,不过就是白大少爷觉着这青花瓷的茶杯不够应景,非说如今深秋季,该用描绘了菊花的茶杯才是。
小厮推说此处并无描绘了菊花的茶杯,这位白少爷却又说,那就用腊梅的,左右已近冬日,反正不能用青花瓷的——看着浑身泛冷。左右这茶杯今日是一定要换的!
这哪是白家的小少爷,这分明是白家的祖宗!
小厮无法,但想着外头等着的宁大人,只能同白行商量,“白少爷,这宁大人还在外头,说是、说是要解手不认路,不若,小的先给宁大人带路,然后再来给白公子换茶盏如何?”都说这白家和宁国公府交好,这白少爷和宁大人也是人尽皆知的友人,想来……
然而,没有什么想来。
白少爷叉着腰一脸不满,“不行!小爷我和他李裕齐不合,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非口渴难耐,我是断断不会来这什么劳什子东宫的!可如今你们还磨磨唧唧的,是几个意思?那便也不必换什么茶盏了,也不必引路去什么茅厕了,本小爷这就和三爷打道回府得了!”
小厮听得心惊胆战,管事吩咐要小心伺候着,如今这伺候来伺候去的,人都要被自己给得罪了,届时不仅管事那边不好交代,怕是连殿下那边也要责罚,当下也只能紧着白行这边给换茶盏去,至于宁大人那边……正准备去宁修远那处告个饶再出去拉个下人带路的小厮转首间却是如遭雷击——宁大人……人呢?!
“宁、宁大人呢?方才不是站在廊下的吗?”他向白行求证,“白少爷,您方才也瞧见的吧,只是这宁大人是何时离开的?”
白行没当回事,摆摆手,“他那么大一个人,还能失踪了不成,或者被人贩子拐走了不成?保不齐就是憋不住了自己出去找别的下人带路了吧……我说,你磨磨唧唧慢慢吞吞的作甚呢,小爷我的梅花茶盏呢?还不快去!”
小厮心下狐疑,但转念一想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通,再者这边白家祖宗催命似的催着,这祖宗也是奇怪,明明一个劲地喊着口渴,看起来再喝不着就要渴死了,偏偏这茶水就搁在他面前,就不喝,非说这时节不能用青花瓷,不讲究……都快渴死了还这么讲究作甚?看来还是不够渴!作的!
小厮兀自摇头,还是任命地下去换茶具了,顺便又叮嘱其他人换了一壶新的茶水奉上——就怕这白祖宗一边嚎着“渴死了渴死了小爷要渴死了”一边就是不喝,作天作地地一会说茶水不好一会儿说茶盏不好,待会儿还要说配过青花瓷的茶水不能倒在腊梅茶盏里头,不讲究。
至于宁大人,很快就被仅仅只是应付白家祖宗就耗费了所有心神的小厮抛到了脑后。
……
宁修远很少来东宫,记忆里上一次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经模糊,若说白行和李裕齐那是搁在明面上的互看不顺眼,那宁修远和这位太子爷就是心照不宣地疏远。
井水不犯河水。
但东宫的大致布局他却是心中有数,书房的位置在哪里自然也清楚。这雨来得很及时,雨势太大,且不说能冲刷掉太多的痕迹,就说这大雨中,东宫下人也是低着头裹着油衣行色匆匆,就算偶尔有一两个擦肩而过的下人,他们也只是下意识地朝着穿着打扮很是精致的宁修远匆匆低个头算是行礼,就一路小跑着过去了。
平日里闲极无聊时的好奇、八卦,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荡然无存。
宁修远很快就来到了书房门口。
东宫的书房是单独的院落,有专人把守,但李裕齐上朝带走了一部分亲卫,甚至因着他最近亏心事做得多了些,生怕半道遭人报复,带走的亲卫还不少,兴许还有一些守在了真正关押朝云的地方,以至于此刻院落门口只松松散散守着两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挨着说话。
守卫如此松懈,着实太掉以轻心。
也说明,朝云未曾关押在此处——小丫头昨儿个怕是扑了个空,只是不知道是何缘故,至今没有回府,也没有她离开东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