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喊杀声以及奔腾而来的马蹄声,震碎了宁静。
历城郡的百姓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一个个神情慌张,下意识的就想往外跑。
就在这时,一队队衙役穿行在大街小巷,一边敲动梆子,一边扯着嗓子高喊:“乡亲们莫要慌,知府早有对策,静待家中,切莫出门!”
啊?
城中百姓纷纷一愣。
心中虽依旧惊惶,但绝大多数百姓最终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待在家中。
这便是张叔夜的手段。
上任不到一年时间,便已立下威信,收获民心。
三百余米的距离,对骑兵来说,仅是一瞬而已。
眨眼间,八百骑兵便已经冲向城门前。
忽地,一名在城中内应的匪寇踉跄着跑出来,口中大喊:“大当家,城中有埋伏……啊!”
话音未落,数支弩箭从后方袭来,贯穿匪寇的身体。
有埋伏!
骑兵们神色一变,冲锋的气势一滞。
李黑虎却面不改色,目光坚定,沿着宽大的城门,冲进郡城之内。
一进城,迎接他们的,是数百名严阵以待的兴德军。
宽大的盾牌后方,上百把强弩正对城门方向。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在城墙之上的守军齐齐露头,手中弩箭对准下方。
不好!
这个阵仗让骑兵们心头大惊。
“随我冲阵!”
李黑虎再次大喝一声。
她何等心思,电光火石之间便想明白城外应也有伏兵。
想要活下去,唯有冲散城中的守军。
不得不说,张叔夜此人确实算得上文武兼备,城中守备的力量安排十分巧妙。
人数虽少,但却卡在城门隘口。
对方骑兵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冲进来。
配上强弩以及长枪阵,完全可以挡住黑山寨的第一波骑兵冲击。
皆时,他再领一万兴德军从城外杀出,前后夹击之下,定能将其一举歼灭。
眼见六十多名骑兵从城门冲进来,兴德军都统庞斌大手一挥。
“放箭!”
唰!
一阵箭雨迎面飞来。
噗嗤噗嗤!
箭矢入肉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这些士兵俱都身着铁甲,但身下战马却没有防护。
顷刻间,便有十几匹战马重伤倒地,马上士兵也重重摔落在地。
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再放!”
庞斌再次下令。
第一批弩手立刻后撤,第二批弩手顶上,扣动扳机。
又一轮箭雨袭来,李黑虎只觉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不用看便知,胸口中箭了。
不过有铁甲防护,弩箭射不穿。
能射穿铁甲的强弩,唯有神臂弩。
可惜神臂弩这种军械,如同步人甲一样,不可能出现在地方州府禁军或厢军之中。
只有开封府的禁军以及边军才有配备。
这一轮箭雨过后,又有二十余战马倒地。
眨眼间的功夫,随她冲入城中的六十多名骑兵,只剩下不到二十。
李黑虎面如寒霜,一双凤目死死盯着庞斌,闪动着疯狂的杀意,手中斩马刀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阵阵寒光。
此时,她距离守军已经不足二十米。
庞斌心头一惊,手脚发凉,如同被一头雌豹盯上。
只见他冷笑一声,高声下令道:“中军散开!”
哗啦!
居中的盾兵立刻向两旁散开,露出两人宽的通道。
李黑虎瞳孔猛然一缩,一股冰凉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大脑。
弩炮!
又唤作三弓床弩,乃是宋军中一大杀器。
当初檀州之战时,宋军便是凭借弩炮一举射杀辽国大将萧挞凛。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黑虎弃马一跃。
就在她跳马的瞬间,一名兴德军士卒手持木锤,狠狠砸在弩炮扳机之上。
轰!
形似长枪的箭矢,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瞬间便射爆了马头,随后余力不减,一连射穿三名骑兵的身体后,重重钉在城墙之上。
李黑虎就地连续几个翻滚,卸去力道后,不退反进,竟双手持刀冲向官兵。
几柄长枪立刻捅来。
斩马刀格开刺来的长枪,她整个人极为蛮横的迎面撞入阵中。
不待官兵反应,李黑虎双手紧握斩马刀,横在腰间。
随后整个人一扭,双臂猛然发力,借助腰间扭动的力量,狭长的斩马刀在官兵阵中划出一道弧形的刀光。
那些弩手俱都穿着皮甲,哪里挡得住斩马刀。
竟有数人被拦腰斩成两段!
“啊!!!”
凄厉的惨叫声,刺激着官兵们的神经。
李黑虎此刻犹如狼入羊群,一柄斩马刀左劈又砍,凭借一人之力,把整个军阵都搅乱。
嘶!
庞斌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惊骇。
最关键的是,对方正不断接近自己。
一想到对方那杀意沸腾的眼神,庞斌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厉声高喊道:“快,快放箭,射杀她!”
弩手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先不提对方身穿铁甲,弩箭能否射穿。
此刻对方杀入阵中,一轮箭雨过去,只怕死的都是自己人。
“杀啊!”
眼见大当家如此神勇,剩下的黑山匪寇顿时热血沸腾,趁着官兵阵脚大乱,架马冲入阵中。
此时,失去了正面弩箭的压制,仅靠城池上的弩手,远远不够。
城门外,不断有骑兵冲进来,杀入阵中。
只一个冲锋,官军便溃败了。
“跑啊!”
官兵们扔掉手中盾牌、长枪,拔腿就跑。
至于庞斌,见势不妙,早就已经跑了。
李黑虎浑身浴血,持刀而立,语气冷冽的下令道:“杀光他们!”
失去了军阵,步卒在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
距离城外两里处的山坳中,邢万里刚刚领着五百骑兵和两千精兵从长清县方向赶回来。
即便身着轻便的纸甲,可连续赶了近六十里的路,这些士兵依旧累得够呛。
下令休整后,士兵们顿时七扭八歪的瘫坐在地上。
骑兵们则拿出豆饼等精粮,给战马喂食。
邢万里灌下一口水,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打开之后,布包里是几块炊饼,如此炎热的天气,外加在怀里闷了大半天,炊饼隐隐散发出一股馊味。
不过他却不在乎,拿起一个炊饼咬了一大口。
吃着吃着,邢万里动作一滞。
脚下传来微微震动,隐约间能听到一阵马蹄飞奔声。
骑兵!
“不好!”
邢万里面色一变,扔掉手中炊饼,起身高喊:“敌袭,整军迎敌!”
他想不明白为何黑山寨的骑兵如此快便赶来了。
黑山寨据此足有两百多里,哪怕一人两马,不间断的狂奔,也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
不过此刻他来不及思索,翻身上马后,领军朝着郡城杀去。
……
城中,喊杀声逐渐平息。
数百官兵被冲入城中的骑兵屠杀殆尽,只余下城墙上的弓手还在勉强抵挡。
李黑虎一手持刀,一手领着庞斌的人头,正准备下令,却听城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城外果然有伏兵!
“来五百骑兵,随我出城迎敌,余者守在城中。”
李黑虎唤来一名骑兵,让其下马后,自己翻身上马,领着五百骑兵出了城。
城外,兴德军与三千步卒已经交上了手。
兴德军是禁军,且这一年时间,张叔夜整军操练,补发军饷,颇具成效。
单论战力,双方不相上下。
只不过兴德军疾驰而来,还未来得及休整,士兵们气力不及,一个个手脚发软,而黑山匪寇们则在船上养精蓄锐多时。
一时间,两千官兵被打的节节败退。
若不是邢万里指挥着五百骑兵左突右冲,只怕仅一个照面,兴德军就会溃败。
军阵后方,邢万里此刻又惊又惧。
惊的是这三千匪寇明明是步卒,此刻却突然出现在郡城之外,难不成黑山寨有缩地成寸的仙法不成?
并且,城里喊杀声渐渐平息,只怕城内守军已是败了。
情急之下,邢万里仰天大吼一声:“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这没头没尾的大喝,很快便被淹没在喊杀声中。
“哈哈哈!”
战场中,五当家骑在马上,手持一柄大刀,左劈又砍,如入无人之境。
官兵的长枪长刀劈砍在铁甲上,软绵绵的没甚力道,如同捞痒痒一般。
正杀的兴起,忽地身旁传来四当家雷汉的声音:“五哥,俺来助你!”
“四哥不用……啊!!!”
五当家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一把细长的破甲锥,刺穿铁甲,透体而出。
“雷汉,你这鸟厮竟当叛徒,投靠了官兵!”
这一幕被七当家看见,怒的目眦尽裂。
雷汉拔出破甲锥,暴喝道:“弟兄们,李黑虎已死,随俺平定黑山反贼!”
他手下那五六百号弟兄,其中大半都通了气,立刻调转刀口,朝着黑山匪寇们砍去。
大当家死了?
一众匪寇惊疑不定,心里顿时慌了神。
外加雷汉领着五六百号人突然反水,黑山匪寇们顿时阵脚大乱,原本即将溃败的官兵,则气势大振。
“老子杀了你这叛徒!”
九当家打马就要冲来。
恰在这时,却听雷汉再次爆喝一声:“李天王,还不动手?”
李天王也投了官兵?
一时间,不少匪寇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李天王。
李天王神色挣扎,把心一横,大声道:“黑虎已死,放下兵器受降罢!”
他毕竟是明面上的李天王,此刻连他都投了官兵,让一众黑山匪寇们心中战力尽消。
官兵可不管那么多,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厮杀。
转眼间,攻守易形。
“杀敌!”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轻喝,城中冲出一支骑兵。
清冷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黑山匪寇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大当家没死!
有了主心骨后,匪寇们顿时大吼着举起兵刃。
李黑虎一马当先,面色冰冷,眼中的杀意沸腾到了极点。
她知道山寨中有官兵的探子,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丈夫也投了官兵!
邢万里立刻指挥骑兵迎上李黑虎。
两只骑兵冲撞在一起,绞杀成一片。
人困马乏的官军骑兵,哪里挡得住怒火中烧的李黑虎,一轮冲锋下来,官军便溃败了。
“随我杀了这两个叛徒!”
李黑虎没有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骑兵,直奔李天王而去。
李天王被吓得肝胆俱裂,正想架马逃跑,却被一众愤怒的黑山匪寇团团围住。
眼见李黑虎架马奔至身前,李天王急忙开口求饶。
“夫人……”
话音未落,一柄斩马刀迎面而来。
借着战马狂奔的冲击力,即便铁甲护住了脖子,也无济于事。
硕大的人头高高飞起!
一刀杀了李天王,李黑虎心头怒意不减分毫,再度朝着雷汉冲去。
官兵可以不管,但这两个叛徒必须死!
雷汉见势不妙,早已打马逃到官军邢万里身边。
“杀!”
在李黑虎的带领下,黑山匪寇凶悍无比。
尤其是遇到雷汉手下的叛徒时,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样。
即便是匪寇,最恨的也是叛徒。
“跑啊!”
一名官军士兵奔溃了,转身就跑。
有了第一个逃兵,便有第二个……
一瞬间,官军便崩溃了。
眼见这一幕,雷汉心中惊骇了极点,急忙劝道:“邢参军,贼寇凶猛,不可力敌,俺们快走罢!”
邢万里神色挣扎,深深看了眼历城郡,咬牙切齿道:“撤军!”
在残余的三百骑兵护送下,邢万里转头就跑。
然而,李黑虎却不想这么放过他们,领着黑山匪寇一路追杀。
“俺降了,俺降了!”
“莫要杀俺!”
“……”
眼见邢万里逃走,官军步卒纷纷扔掉兵器,跪地受降。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语气冰冷的丢下这句话,李黑虎领着五百骑兵继续追杀。
……
夜色中。
邢万里此刻只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值得庆幸的是,身后的追兵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过他不敢停下,又架马跑了一刻钟后,才渐渐放缓马速。
转头看去,只剩下二十余名骑兵,以及雷汉。
剩下的骑兵,要么在逃跑时走散,要么被匪寇追上杀了。
两千纸甲步卒,外加五百骑兵,这可是兴德军的精锐啊。
全没了!
更重要的是,历城郡丢了。
念及此处,邢万里神情一阵恍惚。
……
天蒙蒙亮,张叔夜便醒了。
他昨夜几乎一夜没睡,一直翻来覆去,心头惴惴不安。
忽地,帐外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何故喧哗?”
张叔夜微微皱起眉头,大声呵斥道。
帐外立刻响起士兵的回答:“知府,邢参军回来了,有要事禀报!”
邢万里回来了?
张叔夜心中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急忙掀开帐帘,走出军帐。
只见军营外,邢万里面容憔悴,身后只领着二十余骑兵。
“发生了何事?”
张叔夜颤声问道。
邢万里翻身下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苦涩道:“知府,历城郡被夺了!”
轰!
这句话如同炸雷,在他耳边炸响。
张叔夜只觉得热血上涌,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