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卑职这就去告知士卒。”
聂东拱了拱手,转身让士兵们集合。
这些士兵才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听到聚将鼓响起。
一时间,士兵们苦着脸,拖着疲惫的身子重新回到校场上。
韩桢迈步走上高台,朗声道:“全军听令,下午的操练取消。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收拾行李物品,稍后搬迁至新军营。”
搬迁了?
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喜,如此今日的操练应是免了。
这时,韩桢朝聂东使了个眼色。
聂东立刻会意,补充道:“下午的操练,夜里补上。”
得!
白高兴了。
不过晚上操练也好,起码不用顶着烈日暴晒。
念及此处,士兵们抱着对新军营的遐想,三三两两的出了校场,开始收拾行李。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一套在军中格外好使。
聂东是都统,负责平日操练,所以自然要严苛一些。
而韩桢作为真正意义的统帅,这个时候就得唱白脸了,表现的亲和一些,反倒能赢得士兵的尊敬和爱戴。
这就是人性。
这一套,后世部队玩得最溜。
士兵晚上站岗睡着了,连长或别的领导撞见了,非但不会责怪士兵,反而会贴心的脱下自己衣服给士兵盖上。
末了,给士兵的班长打个电话。
某班长,你睡了吗?
没睡?你手下的兵都睡了,你还没睡?
事后,班长不管怎么惩罚士兵,士兵都不会怨恨给他盖衣服的领导。
目视士兵们散去,韩桢问道:“魏大修养的如何了?”
“还未痊愈,前两日吵着要来军营,被某家劝回去了,估摸着这会儿还生着闷气呢。”聂东苦笑一声,语气中透着无奈。
“回头我去劝劝。”
拍了拍聂东的肩膀,韩桢安慰了一句。
……
趁着士兵们收拾行李的功夫,韩桢骑着马回到小王村。
村口的集市冷冷清清。
这会儿正值下午,村民们要么在做工,要么忙着挑水灌溉农田,哪有空逛集市。
眼下大旱多日,许久不见雨水,若是再不给田里浇水,只怕到了秋末,粟米会颗粒无收。
等到了傍晚,这里就成了整个小王村最繁闹的地方。
杂货铺,安娘站在柜台里,一手握着笔在账本上写写画画,另一只手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听到脚步声,她不由抬起头。
见来人是韩桢,安娘那双水润的桃花眼中,顿时荡起一抹笑意。
韩桢笑道:“这几日可想我了?”
“哼!”
安娘手中毛笔虚点几下,语气幽怨道:“奴家心里念着你,你这死鬼倒好,和小嫂嫂在县城里逍遥快活。”
闻言,韩桢挑眉道:“何时看出来的?”
“你那个嫂嫂呀,前几日看你的眼神都快冒水儿了,真把奴家当傻子呢?”
一想起韩张氏平日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地模样,安娘便不由捂嘴偷笑。
都是女人,韩张氏那点小心思,哪瞒得过她。
“她脸皮薄,往后莫要取笑她。”
韩桢走进柜台中,在她那浑圆丰润的磨盘上,轻轻拍了一把。
“唔!”
安娘轻呼一声,嗔怪道:“伱对小嫂嫂倒是上心,只会欺负奴家。”
韩桢一手隐没在柜台下方,不动声色地问道:“村里这几日可好?”
“一切都好,昨个儿有新来的逃户闹事,被小虫当场抓住,打了个二十板子……啊……关进了牢房里。”安娘答道。
“这段日子先委屈你了,等过阵子,找到人接手市集后,你也搬去城里罢。”
“其实倒还好……奴家挺喜欢这样忙碌的日子,若……若是闲下来,反倒觉得不习惯。”
许是天气太过闷热,安娘那张瓜子脸上,浮起一抹嫣红。
纤细的腰肢时不时扭动几下,连带着那硕大浑圆的磨盘,都不住的晃动。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安娘身子忽地抖了几下。
眨巴着那双似要滴水的桃花眼,她腻声问道:“二郎何时回县城?”
“稍后便走。”
韩桢收回隐在柜台下的大手,拿起柜台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见安娘神色略显失落,不由笑道:“若是想我了,便去县城寻我就是。”
“嗯!”
安娘点点头。
杂货铺子的生意很好,每隔几日便要去县城进一趟货。
“我走了。”
“二郎且去罢。”
安娘虽不舍,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知深浅,懂轻重。
出了杂货铺,韩桢一路来到制盐厂工地。
如今,四个大盐池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估摸着还有七八日便能竣工。
环顾一圈工地,两千余名工人被管理的井井有条,分工明确。
见他来了,猴子立刻迎上来:“韩二哥!”
上下打量了几眼猴子,发现他这阵子清减了几分,不过精神头却更足了。
一张脸被晒的黝黑,眼睛炯炯有神。
韩桢笑问道:“感觉如何?”
“还成,总算没先前那般手忙脚乱了。”
猴子谦虚地答了一句后,似是想到了甚么,说道:“对了韩二哥,前阵子运来的那一万八千斤粗盐,都已经提炼好了,堆放在宅子的库房里。”
“好了?”
韩桢双眼一亮。
这段时间朱吉领着谷菘,在外开拓了不少渠道,只等货一到,立马就能卖出去。
不得不说,赵霆与刘宓的名头确实好用。
如此暴利的生意,自然引得不少官员和士绅大户起了歪心思,只是每当朱吉拿出印有青州知州官印的帖子时,一个个立刻换上笑脸。
即便有些士绅大户,在朝堂上有人,也不会刻意得罪赵霆。
和气生财嘛。
遇到这种情况,朱吉往往也会投桃报李,稍稍让些利润。
大家都有钱赚,皆大欢喜。
韩桢的目标,是利用白糖和精盐生意,将整个山东的官员与士绅大门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若真到了那时,各个州县的官员,都将是自己的举主。
就算掀起反旗,只怕这帮官员也会帮他遮掩,尽力在宋徽宗面前粉饰太平。
想想就很有意思。
至于那黑山李天王……
有点脑子,但不多。
告别猴子,韩桢又去巡视了一圈石灰窑和砖厂,最后回到宅子里,寻朱正则聊了几句。
找到魏大的时候,他正在屋内百无聊赖的擦拭着手刀。
“县长!”
见到韩桢,魏大立刻放下刀,行了个军礼。
韩桢关心道:“修养的如何了?”
“县长,俺已痊愈了,何时能回军营?”
他这段时间,觉得自己闲的都快发霉了。
魏大年纪比聂东长几岁,十五岁时便参了军,这么些年下来,骨子里已经彻底习惯了军中生活。
眼下这般无所事事,对他而言着实是一种折磨。
关键是,月俸不曾少了他一文。
这更让他觉得愧疚难安。
韩桢摆摆手:“不急,我有个差事交予你。”
相处了这么多天,韩桢已知晓了他的性格。
魏大此人极有原则,守信讲义,甚至有些过于迂腐了。
这种性格,有好有坏。
对韩桢而言,好处是不用担心他反水,值得信赖。
坏处是,不懂得变通。
“是何差事?”
听到有差事,魏大顿时双眼一亮。
韩桢说道:“县城那边军营已修好,稍后军队便会迁过去。小王村这边,却又不能没有守卫力量。因此我打算让你暂时担任教头,招收三百乡勇,守卫山寨。”
魏大抱拳道:“县长宽心,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虽只是乡勇教头,但能有事情干,总比闲着发霉好。
“乡勇月俸三百文,一日两餐干饭。我与朱正则已打过了招呼,一应开支,你到时找他支取就行。”
既然是预备役,待遇自然不能与正规军相提并论。
“卑职这就去。”
领了差事,魏大兴匆匆地出了门。
吩咐人将库房里的一万五千斤精盐装上牛车,韩桢骑着马,领着一队长长的牛车出了小王村。
军营那边,士兵们早已收拾好了行李。
事实上,他们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唯一费些功夫的,便是库房里的铜钱了。
待到韩桢回来,聂东立刻上前禀报道:“县长,军中将士已收拾好了。卑职留下了两个小队,待到招齐乡勇,接替山寨后,再动身去新军营。”
“不错。”
韩桢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大手一挥:“全军出发!”
……
……
“来尝一尝吾这道宰相豆腐。莫要小看这道豆腐,做法乃是吾结合南北两地之法,琢磨出来的。”
“豆腐两面去皮,待晾干了水分,用猪油热灼,略洒盐花儿。翻身后加入一杯光禄寺精酿的黄封酒,河虾一十八只,取三钱酱油滚上一滚,加糖一撮,再滚一回儿。细葱半寸许,切一百单八段,后缓缓起锅。”
府宅书院中,刘宓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新研究的菜式。
他这个人,除了爱财之外,还独爱吃。
家中仅是厨子,便有一十六人,俱都是天南海北花高价请来的名厨。
不光爱吃,还喜好研究美食,时常自诩苏东坡的隔代知己。
相比之下,赵霆就纯粹多了。
除了钱之外,别无他想。
“嗯,确实美味。”
赵霆敷衍一句后,问道:“那韩二的信,你可看了?”
刘宓不急不缓地夹起一块豆腐,收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满脸享受之色。
而后,再端起一杯加了冰鱼的果酒,抿一小口,神色惋惜道:“官家可怜哟,他能吃些甚么,不外乎是些羊羹、炙肉,哪里懂真正的美味!”
书房四个角落,均摆放着黄铜铸造的冰鉴,森森寒气不断从冰鉴孔洞中溢出。
屋外闷热如蒸笼,但屋内却无比凉爽。
赵霆微微皱了皱眉:“你到底看没看?”
“看了。”
刘宓放下酒杯,语气随意道:“不就是想买些军械么,卖与他便是。”
“这韩二莫不是想造反?”
赵霆神色惊疑不定,他现在对造反这种事儿格外敏感。
“呵。”
刘宓摇头失笑,提醒道:“那些个造反的,都是活不下去的苦哈哈,你见过谁造反,还想着捞钱的?”
“确是如此。”
赵霆想了想,点头赞同。
从古至今,百姓都是活不下去才会造反。
有钱谁还造反?
赵霆又问:“那他为何要买军械?”
闻言,刘宓沉吟道:“许是被那李黑虎与张万仙被反贼吓到了。”
赵霆思索片刻,忽地想到了甚么,双眼一亮:“你说,那韩二会不会是存着招安的心思?”
“嘶!”
刘宓一愣,深吸了口气:“好个常玉坤,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钱也要,政绩也想要。那韩二越是势大,到时招安的功劳也就越大,若是聚众十多万人,只怕常玉坤直入龙图阁都有可能。”
两人并非庸才,三言两语间,便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事实上,韩桢最初确实存着招安的心思。
到时候带着钱,走马上任,当自己的官老爷,过逍遥日子去。
后来,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发现招安的待遇实在太差。
按常知县的说法,招安之后,朝廷顶天了也就给个五品的闲散武官,当某州厢军的团练使。
五品武官,听上去似乎很不错,但这是北宋啊。
别说同级别的官员了,就是见到七品知县,都得主动行礼。
如果不小心惹怒了知州与通判,更是说杀就杀。
士大夫不杀士大夫,可士大夫杀起武人,却从不手软。
当年狄青大胜归来,手下大将焦用冲撞了韩琦,当场被韩琦斩杀。
狄青呢?
屁都不敢放一个。
甚至韩琦的妾婢,当众称呼狄青为“斑儿”,讽刺狄青脸上有刺字时,狄青还得笑脸相待。
要知道,妾是没有地位的,对主家来说仅是一件货物。
连一个妾都如此态度,可想而知武将的地位有多卑微。
这他娘的还不如当个匪寇,划地为王呢!
想明白之后,赵霆心头涌起一股狂喜,压低声音道:“这么大的功劳,他一个小小的知县,哪里能吃的下。到了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吾等?”
“是这个理。”
刘宓说着,端起酒杯。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碰杯后,一饮而尽。
“眼下镇海军糜烂,不堪一用,军械留在库房也是浪费。”
能赚钱,还有政绩可拿,赵霆何时遇到过这等好事。
此刻,他心中盘算,那些军械该卖出甚么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