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骆逸恩终于找到萧星星时,她刚从医务室里面出来,少女显得不太有精神,眼尾下垂,眼睫毛似乎还湿漉漉的,连带着头上的猫耳都看起来蔫巴巴的。
“小姐!”
他轻呼出声,飞快地奔到她面前蹲下,语气急切:“您怎么在这里?受伤了吗?”
“……”看到是白狼先生,萧星星松了口气,总感觉十分疲惫……李柏森的话确实点明了她现在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她没有将这些动物真的当作“同伴、同族”来看待,就好像始终都把自己关在透明小盒子里,她试着去靠近其他人,跟他们一起交流一起笑,以为自己已经在努力融入了,但实则隔阂一直都在。
她的意识会突然跳脱出肉体,灵魂游离在一切事物之外,沉默地看着那个正在笑着的自己——她没有真正地敞开心扉接受这个新世界。
可是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活着的啊,孤独的,沉默着活着。
“……没有受伤。”她摇摇头,“只是送朋友过来而已。”
“……那就好。”骆逸恩放下心来,从少女身上嗅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脸色一变。
这股猫味……又是上次那个——
“小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他冷不丁问道,蓝眸之中有什么在摇摇欲坠。
“您……是喜欢那位猫族的少年吗?”
“……”又是这个问题,萧星星呼吸一顿,莫名的烦躁在心底扩散,她抿抿唇,不想回答。
可是白狼却像未察觉到她的不耐那样,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如果您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需要向上面汇报……他们会为您——”
“没有。”
她径直走过了骆逸恩,声音闷声闷气的,很明显的是在赌气:“我谁都不喜欢!”
少女好像是第一次展露出这种突如其来的脾气,步履变快,背影看着气呼呼的。
然而就她那小胳膊小腿的,这点距离骆逸恩随便走了几步就追了上去。
“小姐,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您的身份特殊,为了保证您的健康,对于您选择的对象必须要经过严密精确的身体检查——”
他还在说,还在说。萧星星憋着气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风吹得长发飘起,挡住了含着莹润水光的眼睛。
她忍无可忍地喊了出来:“我不是说了没有吗!我没有喜欢的人!谁都不喜欢!反正我就是……就是——”就是这样没用又胆小的人啊。
“……”
白狼先生远远地看着她,蓝眸静静流淌着星河,平静地像一片大海,沉稳得像一座大山,校园的路灯忽明忽灭,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似乎只有他们这一处的时间停止了,远方的喧嚣都成了天外之物……
他抬脚,一步一步朝她走来,风也在这个时候流动,带着植物恣意生长的狂野气息,卷着月光倾泻而下的清冷,属于白狼先生独有气味的怀抱将她包裹起来。
她被抱住了,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发出舒服好听的摩挲声。
“抱歉,说了多余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胸腔在震动,不再是刚才那副官方发言的语气,白狼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就像昨晚难能自已的他,在竭力隐忍着什么一样。
“但是,还请不要这么贬低自己。至少,就以我本人的角度来说,无论您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护您,珍惜您,以及……爱慕您——从那时起就这么决定了的。”
“……”萧星星趴在他的怀里,结实宽厚的胸膛带着好闻的洗衣液气味,这个怀抱温暖又热烈,与他冰冷的外表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呢?”她问道,“我值得被你喜欢吗?”
“……”头顶上的声音无奈地笑了,他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又轻又柔,“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能说出原因的……就像是您来到这个世界,来到我们身边一样。”
“您就是神明送给这个世界,送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
…
萧星星最后是被骆逸恩抱着回家的,少女窝在他的怀里,呼吸清浅有规律,脸颊淡淡地泛起红晕,睡得很安稳。
给他们开门的是罗普,在看到这一幕时,白兔子罕见地沉默了——因为他从少女的睡颜中看到了安心和依赖,而那样的表情,之前是给他的。
“罗普医生,小姐睡着了,我把她送到房间里。”
白狼进门后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当做问好,说着,便打算直接将少女送去她的房间。可是,正当他踏出第一步时,罗普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笑容不变,温润的粉樱眼眸中仍荡着柔光,他朝骆逸恩伸出了手,微微笑道:“让我来吧,现在时间不早了,正好把检查一起做了。”
“……好。”纵使心中万般不舍,骆逸恩也还是将少女送到了罗普医生怀里,再离去时的背影显得落寞萧条,尾巴也直垂地面,把地板都扫干净了。
“罗普医生,我们——”
别墅里有专门的医疗室给他们住家医师工作使用,加上罗普一共有四名医生,每周换班,主要的工作也不过就是记录下人类每日身体情况并发送到研究院总部,而每新的一周需要进行一个全面性的检查——这是研究院最新作下的规定,从本周开始执行,本来罗普打算等今晚萧星星回来之后告诉她,结果她却是以这种状态回来的……
罗普把人抱到了医疗室里,挥挥手示意自己一个人能行,便让其他三位医生离开了检查室。
少女真的睡得很熟啊,即使将她放在检查台上,略显冰凉的皮质床垫也没能将她惊醒。她毫无防备地躺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检查室里,即使外套已经被人脱下也不知道,白炽灯刺眼得很,照得人肌肤像是透明一样苍白,裸露出来双脚纤细瘦弱,如同羊脂玉一般细腻无暇,透出底下青色的血管。
少女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碎花连衣裙,垂在身上,勾勒出寸寸身体的曲线和凸凹不平。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首先触碰上了她的脚踝,细细抚摸着她的皮肤、血肉、以及骨头,像是在把玩一个洋娃娃,罗普捧着她的双脚,认真当中又带着一丝虔诚。
罗普出生于一个高知家庭,父亲母亲都是自己学术领域里的佼佼者,不仅是父母,他的哥哥姐姐也都是如此——简单来说,他们家是一个高智商家族。
高智商家族也有一个致命缺点,那就是他们都把全身心的爱投入给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和专业,家人、朋友、爱人没法在他们的兔生中占据重要的位置,从有记忆开始,罗普没有任何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或是做什么的印象。
无所谓,兔子本来就是独居动物,罗普也不觉得这样的家庭关系有什么问题,不如说,他也享受着这样独自生活,从书本当中汲取无穷无尽知识的感觉。
他也的确是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上学时期霸占着全校第一的宝座直到毕业,再加上他姣好的面容和温柔的性格,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但他从来没有与她们有任何来往,应该说,他没有与任何动物有过更进一步的交往。
罗普的确是他们罗氏家族的孩子,实实在在地继承了这一贯淡漠而又无情的血脉啊。
霍洛斯的一篇讨论人类起始与灭亡的论文算是让罗普踏上研究人类学的一颗启明星,他深深地被这充满神秘和未知的生物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他难以解释这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就如同无数学者前仆后继证明着圆周率是否真的是无限的,五万年前的地球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他们可以仅仅只为了一个真相和答案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罗普没费多大力气就成为了霍洛斯的学生,这个象征着安尼摩人类学科史上最顶尖的教授也一眼就看中了他——他说:罗普和他很像,聪明的同时,又足够冷静。
当一个你为之一生都要追寻的真相出现在眼前时,没有任何一个学者不会为之感到兴奋,感到颤栗。
这是人类,这就是人类,是他发誓要一生追寻的对象——
少女的那件碎花连衣裙掉在了地上,偌大的纯白空间内,唯有白兔子那双逐渐深沉的暗红双眸是唯一的色彩。
罗普深爱着她,这种感情是否能被称之为爱情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它将比爱情更为纯粹,更为执拗,更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