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踽踽独立,忍不住仰天长叹,抬头见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从碧空中呼啸而过,大雁有群,余却失伴。
神思不属良久,余忆起黎纨之话,择一处树林隐蔽处躲藏好,他三人何等义薄云天为吾冒险,余万不能拖累他们。
趁着天色可辨,余隐遁于林中,竟于距茅亭不远处,觅到一个巨大的枯木树桩,卧坐皆可,足以栖息于此。
余匿于树林满怀期待,看光影移动,看斜阳欲落,又见银蟾上升,只恨百无一用是书生。
是夜未曾合眼,空山寂寂,静默无声,石谷他们并未前来唤吾,应是时机未到并未得手。
次日天光大亮,余思忖他三人不会于此时撤退,便卧在树桩上打了个盹。
梦中辗转,不知时光流逝几何,余耳畔闻听远处传来人声杂沓,不觉猛然惊醒。
树林外一队队车马经过,嘈嘈嚷嚷,烟尘滚滚。
少顷,又有车轮滚滚,听声辨音似乎负载很重,这支队伍却军纪甚好,如含枚行军一般悄然无声。
余不知是甚么队伍,亦不敢去张看,自前夜受刘把总杀良冒功之害,余深知维时乱中,官兵亦不可信。
捱至日落,东北方地动山摇,砰然巨响几乎将余双耳震聋,旋而厮杀声震天,由远而近,余惶惶不安,浑身战栗恐怖。
时已熏黑,眼见火光冲天,轰然格斗之声距此树林越来越近,余决定暂避往密林深处。
日间余曾探得林中似有小径通向东南方,此刻无计可施,先离此险境再说。
山中小路蜿蜒崎岖,余手足并用攀行许久才渐渐摆脱厮杀呼号声。
余素来四肢不勤,这一程山路已将体力耗尽,稍稍觉得安定,便躺在地上再也无力动弹。
烈焰熊熊、杀声冲天都已经抛在远处,余既不知当初那茅亭该如何去找寻,亦不知此地距离飞山有多远,惨然倒地就歇,心中还在不停思量,也许等会儿就会命丧猛兽之口,明日不会醒来了。
后半夜下起了小雨,天很冷。
天空露出熹微的光,余栖息之处是一片林中空地,朝前几步出林子,前方山崖上大块大块巨石,可以遮挡风雨。
余啃了几口干粮,挣扎着钻出林子,只见山道上有人提剑狂奔,踉踉跄跄朝着远处而去。
余察觉他身形衣着,有点像小陈,欲出声喊他,小陈走得飞快,弯过一个转角,眨眼间无影无踪了。
余冒雨靠近山崖,天光更亮了些,立在山崖东眺,闻听得波涛拍岸,鸥鹭嘶鸣,山崖下竟是一条大河川流不息。
水边正有一艘大船离开,船上有男有女,汉子们手上皆握着利刃,妇人们披发肉袒,令人恻然。
此时大船刚刚启航,余在山崖上看得真切,有个妇人缩手缩脚靠在船舷,她身上的银红衣衫与余妻芙娘昨日所穿相似,观其形貌体态,似乎就是芙娘。
余内心激荡,站在崖上腾空跳跃,拼命挥手,恍惚间,不知是否幻觉,船上那银红衫子的妇人仿佛看见了山崖上的动作,抬眼怔怔朝着我这个方向望着。
余恨不能一步跨到芙娘身边,崖顶上有石阶朝底部蜿蜒而下,道路年久失修,丛生的藤蔓缠得满坑满谷,阻挡着我的脚步。
待我跌跌撞撞走下山谷,来到水边,大船已经开出一箭之程。
丛荻间忽有人棹小船唤吾:“先生,大王命我在此等候,大王故无恙,已在前头舟上先行。”
余愕然望去,舟上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摇橹至水边,相视惊道:“你不是军师,你你是何人?”
余嗫嚅着,刚要开口请船家载我追赶前面的大船,舟上人飞速掉头离岸,瞬息不知匿于河中烟渚卢荻何处,杳然无迹也。
大船渐行渐远,余自忖无法追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大船上依稀有个银红色的身影爬上船舷,纵身一跃,河水激起道道涟漪,不久即平静如故。
大船没有停留,径自快速驶向远方。
余大怮,失声痛哭,明明已近在咫尺,却突然天人永隔。
天地无情,寸心欲碎,绵绵此恨,何其有极。
余痴痴独立水边,今夕何夕,不知细雨何时骤停,又不知太阳何时升起又落山。
忽尔一夜,余梦中见芙娘被掳走之时,口唇微动,轻轻说道:“云客。”
余猛然醒悟,原来那日芙娘说的是“云客”,云客道法高深,是我亲眼所见,有了他的相助,芙娘还阳也不无可能。
只是,当日云客在翠华村别庄布下结界后,就消逝不见,大约已是回到交趾了。
余遂下定决心,哪怕万里之遥,也要去交趾寻到云客。
李逊之的《荷香楼忆语》到此戛然而止。
王恒与小才面面相觑,故事显然并未结束,这位李秀才后来的遭遇,他是没有记录,还是稿件迷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