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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秋雨,终于在凌晨时分停了下来。但,雨虽然停了,屋檐上集聚的雨水却不停,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的往下滴落,将屋檐下的青石板冲刷得干干净净,更击打出匀速又悦耳的噼啪声。

风,也不停,在吹得四周松柏沙沙摇晃之后,忽的又加剧,将一扇虚掩的窗户吹开。

顿时,从屋檐上滴落的雨珠被吹散,化作细密的水雾飘进房间里,铺了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的图舍儿一脸。

“唔——哇!”

一阵凉意立刻刺激得她醒了过来。

她这声低呼也将房中另外两张床上的长菀和卧雪都惊醒了,两个人勉强睁开双眼,就看到图舍儿翻身坐起来,一边伸手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气鼓鼓的嘟囔着:“什么嘛,大清早的浇我一脸,真讨厌!”

长菀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怎么了?”

图舍儿噘着嘴道:“窗户没关紧,风把雨吹进来,淋了我一脸。”

长菀下了床,走过去一看,可不是,而且从窗缝里飘进来的雨把图舍儿的被褥都润湿了不少。她笑着摇头道:“睡靠窗的床就是这样,得记得关严窗户,不然一下雨,一张床都在水里泡着了。”

图舍儿道:“可我,就是记不住嘛。”

长菀伸手去帮她把窗户关严,低头看着她道:“要不,还是换回来?我睡这边,你睡你原本那张床?”

图舍儿想了想,摇头道:“我不要。”

“为什么?”

“我最好在下雨天睡觉了,经常误了时辰挨夫人的骂,进宫之后可不敢这样。靠窗睡着,如果真的下雨,还有雨声能叫醒我呢。”

听见她这么说,长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这一向不怎么说笑的卧雪也抿了抿嘴。

说话间,他们也听到外面已经开始有宫人们行走忙碌的声音了,三个人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梳洗,整理完床铺之后准备好铜盆和毛巾,再取了热水,便去到千秋殿正殿服侍秦王和秦王妃起身。

原本进宫之后,宫女们都应该住在永巷,不过,汉王和秦王从国公府内带来的婢女都是贴身服侍,与宫中普通的宫人们不同,便将他们安置在了承乾殿和千秋殿后院的排房内居住,这里虽然比国公府的下人房要宽敞些,但陈设反倒更简单,图舍儿一进来就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被长菀劝住了,还将自己靠窗的床铺让给了她,也才引出了今早的那一场笑闹。

三人从后院走到前殿,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进到殿中,就看到两人已经起身了。

甚至,宇文晔已经穿戴好,走到殿前的空地上开始练剑,长菀立刻站到一边准备伺候,图舍儿则进了内殿,却看见商如意脸颊有些发红,坐在床边发愣。

她立刻上前:“王妃,怎么了?”

“……嗯?”

商如意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她,不知怎的,脸更红了几分,倒是把图舍儿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来伸手摸她的额头,果然觉得有点热。

她立刻道:“王妃,你病了吗?是不是发烧了?”

商如意摆摆手:“没有。”

“那,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还那么烫?”

“我刚,刚睡醒,热的。”

“热?昨晚下了雨,挺冷的呀。”

图舍儿不解,还望床上看了一眼,只有一条薄薄的被褥,而且已经被扔到了床角,像是这一夜都没被盖过,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商如意热得这样脸颊发红的。

这个时候商如意有些“不耐烦”了,推了她一把道:“别东看西看的,快服侍我洗漱。”

“哦,好。”

图舍儿也不知道她想什么,只能立刻扶着她下了床,盆里的水不太热了,但对商如意来说正好,温温的水泼到还有发烫的脸上,倒是立刻将温度给她降了下来,脸色也没那么红了。等到洗漱完毕,又坐到梳妆台前,图舍儿立刻过来为她梳理长发,这个时候,她已经神色如常。

图舍儿道:“小姐,今天要做什么呀?”

商如意道:“皇上吩咐了,今天会宴请治理瘟疫的有功之臣,好像还要去内廷游玩,我们都要跟着。”

图舍儿一听,眼睛都亮了:“内廷游玩?那奴婢能跟去吗?”

商如意道:“你变作哑巴,就带你去。”

图舍儿立刻撅起了嘴。

看着铜镜中她委屈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宇文晔已经练完了剑,擦着汗从外面走进来。虽然天气微凉,可他一套剑法练下来,也是汗流浃背,脸色微红,而且一进内殿,魁梧的身影立刻映在了商如意面前的铜镜上。

两双明亮的眼睛,也几乎不由自主的被连到了一处。

这一瞬间,商如意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早上,被外面宫人们走动的声音从酣睡中渐渐吵醒,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她迷茫得甚至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就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原本应该冷峻漠然,却莫名涌动着滚烫情绪的双瞳。

那炽热的温度,只看了她一眼,就仿佛从她的眼中,传到了她的心里。

商如意被烫得立刻惊醒过来,却一动不动,只傻傻的望着他。

然后,在对方越发炽热的呼吸中,她也渐渐恢复神智,才突然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他怀里,一双手用力的抱着他劲瘦的腰肢,像是怕她乱动,宇文晔的一只手也拢着她的后背,两个人的身子毫无缝隙的,紧紧熨帖在一起。

难怪,一点都不冷。

不但不冷,在睡梦中,她几次都觉得自己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春江中,江水缓缓流淌过去,拂过她的肌肤,带来滑腻又温柔的触感,让她舒服得全身绵软,甚至直到这个时候,身体里还有阵阵酥麻残留着。

立刻,商如意的脸又有些发烫了起来。

“咦?”

图舍儿歪着脑袋,看着铜镜中的商如意,眨眨眼睛道:“小姐,伱的脸怎么又红了?是不是真的在发烧啊?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

商如意又气又恨,只想把这丫头拖下去痛打一顿。

更气的是,铜镜中映出的宇文晔的身影仿佛也是一滞,却没有再看她,偏过头去便去洗漱了。商如意这才咬牙低声道:“之前教你的规矩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进宫之后还这么多话,是不是欠打!”

图舍儿没想到她这么凶,住进宫里第一天就有了秦王妃的款儿,也不敢多话,缩了缩脖子,乖乖的低头为她梳好了发髻,然后灰溜溜的退下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才算让自己缓过一些来。

不一会儿,宇文晔也洗漱完毕,换好了衣裳,宫人们已经在内殿一侧的矮桌上摆好了早饭,因为如今两个人已经是秦王和秦王妃,用膳都按照宫中亲王的份例安排,比之前在国公府的要多了一倍有余,满满的摆了一桌,丰盛得像是平时的大餐。

两人走过去一看,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商如意看了看宇文晔,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这里,太多了。”

那摆膳的宫人忙陪笑道:“回秦王,这里正是宫中亲王和王妃早膳的份例,不多不少。”

宇文晔道:“我这里用不到这么多,从明天开始,撤一半。”

“这——”

那宫人犹豫了一下,可一想,若是多要便是逾制,可少要却不算什么罪过,顶多是他自己吃亏,自己倒也犯不着去劝,于是立刻陪笑道:“是。”

宇文晔这才摆了摆手,那宫人立刻退下了。

两人这才坐到了桌边。

平时两个人吃得就比较简朴,饭菜一多,反倒不知该如何下筷,最后还是宇文晔拿起面前的筷子,捏紧了,才对着商如意道:“吃吧。”

“……嗯。”

商如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虽然脸颊上的颜色已经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但两个人静默无声,好歹也算平静的吃完了这顿早饭。

不一会儿,玉公公就带着人过来传话。

说是今天皇帝原本传召了几位治理瘟疫的功臣进宫,陪着他一道去内廷游玩,也算是对这几位有功之臣的奖赏,不过,他突然有要务处理,就让汉王与秦王代劳。

玉公公临走前笑道:“与秦王相熟的两位,一会儿就到。”

宇文晔和商如意都点头应下,然后送了玉公公离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商如意转头看向宇文晔:“玉公公说的两位,是不是就是——”

宇文晔道:“还能是谁。”

商如意抿嘴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果然就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外,正是沈无峥和裴行远,虽然是并肩前行,却明显感觉得出这两个身影一动一静,沈无峥身形端正,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裴行远却是一边走,一边望着四周围的风景,笑道:“这里的风景是真的不错,比国公府那个小院子强多了。”

沈无峥道:“你怎么答应我的,进宫了是不是要少说话?”

“呃——”

正说着,两人一抬头,就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已经迎出大殿来。

一看到他们,裴行远的眼睛也亮了,可又被身边的沈无峥轻咳了一声,制止了他出格的举动,只能乖乖的跟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同时上前,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宇文晔忙上前扶起了他们:“免礼。”

裴行远立刻眉开眼笑:“看,还是凤臣有人情味,我就说,他哪是那种当了秦王就不跟我们亲近的人,都还是跟以前一样啦。”

沈无峥无奈的摇了摇头。

连宇文晔都摇了摇头,然后道:“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自然还是以前的样子,但当着外人,你可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若因为失礼受罚,我可不救你。”

裴行远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又抬头看向望着他们浅笑盈盈,一双明亮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商如意,笑道:“王妃,一切可还安好?”

商如意笑道:“好。哥,裴公子,请进殿吧。”

两人点点头,便由他二人带着进了千秋殿。

裴行远和沈无峥童年都有一段时光是在长安城内度过的,但两人都没有进过宫,顶多到过宫门前,知晓这座大兴宫比起后来他们更为熟悉的洛阳的紫微宫要高大宏伟不少,可真正进来,看到了内里的风景,才知晓当年营建大兴宫的人胸中的丘壑。

裴行远更是叹道:“这千秋殿,可真不愧名‘千秋’啊。”

说话间,长菀和图舍儿上前来奉上了茶水和点心,裴行远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听说,这千秋殿是宫中少有的,没有更名的宫殿了。”

宇文晔点点头。

裴行远又道:“我听说,陛下可改了不少宫殿的名字,尤其——”

说到这里,他安静了下来,而坐在桌子周围的三个人,眼神都猛地闪烁了起来。

宇文晔道:“你也知道了?”

裴行远道:“当然。”

“消息传得这么快?”

“倒不是消息传得快,”

一边的沈无峥淡淡道:“我们进宫的时候,也遇上了其他人进宫,我们是来千秋殿的,可其他人,就是被领去那集贤殿的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其他人,是——”

沈无峥抬头看向她,柔声道:“集贤殿正字,虞明月。”

“集贤殿?”

商如意一听这陌生的名字,顿时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沈无峥耐心的微笑道:“陛下已经把国学院改名为集贤殿,虞明月被册封为集贤殿正字。”

“……”

“她是集贤殿目前唯一的一个女官。”

商如意有些诧异,下意识的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但两个人诧异的眼神中,却也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情。

虞明月的册封,的确不算意外。

连他们都看得出虞明月身上的非凡之处和难解之惑,更何况宇文渊,而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一个有着这样出类拔萃的能力,和与自己的长子有着特殊关系的女子,自然不能逃开他的法眼。

但,身为虞家大小姐,虞明月没有理由时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册封她一个不大不小,却需要不时在御前侍奉的官职。

所以,他是在为宇文愆,审视虞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