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院子中站了一小会儿,王英从旁边来了。
“诶呀你们可回来了,一下午我时不时来看,你们一直不在家。”
“快进来,英子姐。”
王英进了屋子,赶上陈永峰跟邵锦成正在做饭。
“刚回来没多久?还没吃饭呢?”
“嗯,你进屋坐吧。”
“我不坐,我来好几趟了,你们可算回来了。那事怎么办?你们合计好了吗?”
陈永峰把计划简单跟王英说了一下。
王英一时反应不过来,“那,那你们以后,就再不回黄子屯了?”
“嗯,不回了。”
王英心里眼里全都是失落,虽然他们都在县里上学,她也知道他们租的房子在哪里,周末的时候也去过。但是他们要把自己的根,从黄子屯挖走了。
王英觉得,自己扎在土壤里面的,跟他们兄妹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的根部,有一部分要被生生扯断了。
王英浑浑噩噩地走进屋子里面,坐在炕上。陈默走进来,贴着王英坐了下来。
“英子姐,大哥不会被土地困住一生的,我们早晚都要走。现在走,跟以后走,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从高考提前到现在而已,也就提前了一年半。”
王英点点头,“是,我知道。但是我一想到,这房子马上就没了,你们的家要变成荒地,我一合计我以后路过看见,我都不知道心里得咋难受呢。”
陈默拍了拍王英的手,“英子姐,都是一时的饿,以后你肯定也不在这里生活了。‘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都是一个意思,咱们就当做人生中一处凄美的景色吧。”
王英被陈默的话,震惊到忘了心中的难过,“默默?你咋五岁就读过红楼了?还能读懂了?”
“诶呀,英子姐,这不重要,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嘛?”
“诶,对。反正我也说不过你,你才五岁我就说不过你了。”
“你来得正好,大件家具我们有的拿不走了,一会儿趁着夜色,搬你家去,送给你跟牛婶用。”
“可是,刚才永峰说,不让我妈知道,那她问了怎么说?”
“就说我们不常回来,放着也是放着,拿去给你们用呗。”多么简单的事。
王英点点头,情绪还是不高,即便她知道她即将拥有一直喜欢的那个雕花柜子了,她还是讪讪的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王英又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帮忙了。她习惯了来陈永峰家里就帮忙干活。
吃饭的时候,虽然她刚刚在家吃完了晚饭,但是依然被陈永峰跟陈默强逼着又吃了一碗。
天色彻底暗了。
趁着夜色,之前没有搬走的几件大件家具,搬到了王英的家里。
搬最后一件的时候,王英眼睛红了,“你们还不如不留给我,我这以后每次回来都能看见它们,心里更闹腾。想着你们最后还是被老陈家的人逼走了,还有黄子屯的人,我就。。。”
说到这里,王英说不下去了,陈默轻轻抚王英的背,“好了英子姐,都说了,早晚都要走的嘛。不过,我们才不是他们逼走的,等我们走了,估计傻眼的是他们。”
道理懂是懂,但是,诶,王英叹叹气,继续帮忙往出搬。
“还没来得及问,你这次第几。”陈永峰也不知道是出于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是怎么,突然问了一句。
“第十三名,不但没有进步,还下降了两名。枉费你上次放假帮我补习了,我是真的学不来数学。”
“也行了,保持住吧。”反正,考不上中师的话,起码还有技校兜底,光荣的工人阶级,也是很好的选择。
“嗯,我会努力的。”王英点点头。
——
原来,虽然大哥看起来做这些决定都是云淡风轻的,但是他心里还是有波动的。
因为,没有熬夜学习的他,躺了一个小时了,还在辗转反侧。
陈默在黑暗中,偷偷撒了助眠剂。明天一早3点半就要出发去县里接白事师父跟捡骨师,大哥再不睡可不行了。
助眠剂洒了之后大概三分钟,哥哥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天还是彻底黑的。
陈默迷迷糊糊中,感知到有人在给自己穿衣服,然后被抱起,然后身上被蒙上了被子。
之后,是轻微的走路晃动感,然后,鼻子里面吸入了寒冷的空气,但是身体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然后是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再之后,发动机规律的低鸣让她再一次陷入了睡眠。
晃悠着到了县里的时候,天算是刚刚蒙蒙亮,陈默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接人的指定地点,远远地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昨天见到的,永红县最好的白事师父,另一个是个年轻的男人,不,只能说是男孩,他看起来,跟大哥二哥边边大。两个人手里各自提着一个黑布兜子,里面鼓鼓的应该都装满了东西。
那白事师父跟少年上了车,坐在后排。
经过介绍,那捡骨师叫小六,果然就是跟陈永峰他们差不多大,比陈永峰小一岁,比邵锦成小一岁半。
一车的人,话都不多,吉普车掉头往回走。
特意远远地绕过黄子屯,直接开到了白山脚下。
一行五个人,来到了杜柄芳的坟前。
“一会每个步骤,你们都听我指挥,不让做的事,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要有,尤其是小孩子,控制好小孩子,别乱跑乱碰。”
“好,默默不会的。”
“嗯,我不会乱动的,师父放心。”默默主动开口。
随即,这场隐秘的,属于封建余毒的四旧事情,就正式展开了。
他们要做的不多,听指挥就行了。
一番繁琐的准备事宜之后,动手开挖了。
邵锦成抢下陈永峰手里的锹,“你别动手了,永峰,我来。”
邵锦成跟那捡骨师一起动手,很快,就挖到了地方,第一根白骨露了出来。杜柄芳没有棺材,是直接埋到土里的,埋得也不深,所以早早就白骨化了。
陈默紧紧地拉着哥哥的手,哥哥的手很凉,在微微颤抖。终于,陈永峰的眼泪低落下来。
许久不见的哥哥的眼泪,为妈妈而流。陈永峰扑通跪了下来,“妈。”陈默也跟着跪了下来。
渐渐地,露出来的骨头越来越多,即使没有关于妈妈的生活化的记忆,陈默面对这些骨头,有着异常熟悉的感觉,果然是母女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