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正在舍命冲过来援救阿始那咥运的突厥骑兵全都僵在了马背上,任由对面的大唐健儿用刀砍向自己,却不做任何反应。直到冲在最前方的十余名骑兵,被相继砍下了马背,其余人才如梦方醒,嘴里发出一连串凄厉的哀嚎,一边挥舞着兵器还击,一边继续策马去抢夺阿始那咥运的尸骸。
这种毫无组织性的举动,无异于送死。迎面冲过来的大唐健儿们挥刀劈砍,彼此配合着,又将数十名突厥骑兵斩落于马下。阿始那咥运的尸体,迅速被唐军的马蹄淹没,转眼功夫,就跟地面上的其他突厥人尸体一道,被踩成了数团肉泥,彼此之间再无任何差别。
“跟我一起喊,阿始那咥运死了!用突厥语!”校尉塔屯策马从肉泥上踏过,随即高举起横刀,大声呼吁。
“阿始那咥运死了!”“阿始那咥被阵斩了!”“阿始那……“大唐瀚海营中,会突厥语的人比比皆是。下一个瞬间,就有上百名各族健儿扯开嗓子,将突厥主将的死讯,一遍遍向四下传播。
“咔嚓!”杜七艺跃马挥刀,从一名突厥人身边冲过,雪亮的刀刃将阿始那咥运的帅旗,瞬间砍作两段。
旗面翻卷着从半空中坠落,伴着阿始那咥运的死讯,映入所有怀着同归于尽心思的突厥将士眼睛。众人的呼吸再度停滞,紧跟着,感觉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死战!为了真神的荣耀!”讲经人穆阿心知不妙,一边用长剑敲打着盾牌,一边扯开嗓子大吼。
“为了真神的荣耀!”他身边的狂信徒们齐声回应,一个个两眼发直,面色潮红。
“死战!为了真神的荣耀!”“死战,勇士注定魂归天国!”突厥人的队伍中,也响起了一连串的回应声。真神教的突厥族信徒们,瞬间想起了讲经人描述的天国,心中的沮丧和畏惧迅速减轻。随即,一个个咬着牙继续向前,宁愿战死,也不想回头。
在他们的推动下,原本已经濒临崩溃的突厥队伍,竟然回光返照。众突厥将士怀着悲愤、绝望甚至困惑,再度迎向策马冲过来的大唐健儿。手中横刀上下翻飞,刹那间,竟然让唐军的攻势为之一滞。
“杀了他,为咥运特勤复仇!真神保佑你们!”讲经人穆阿喜出望外,果断将横刀指向了已经冲到距离自己只有二十步远的姜简。“杀了他,杀了他,真神会永远记住你们的功劳,让这份荣耀福泽你们的儿孙!”
“杀了他!”“杀了那名唐将!”“为咥运特勤复仇!”“为了真神的荣耀!”四周围,无数狂信徒哑着嗓子回应,高举着兵器,策马冲向姜简,试图拼个玉石俱焚。
姜简所面临的压力骤然增大了一倍,幸运的是,萧术里和陈元敬两个,始终护在他的身侧。而他身后,也有大批瀚海唐军舍命跟了上来,一边清理周围的真神教信徒,一边努力保持自家军阵的完整。
“为了真神的荣耀。”一名狂信徒咆哮着冲到了姜简面前,灰白色的脸上写满了痴迷。姜简挥刀斜撩,将此人砍向自己的横刀直接撩飞。紧跟着翻腕挥臂,一刀砍断了此人的脖颈。
无头的尸体坠落,鲜血将战马的身体染得像火一样红。没等失去主人的战马逃开,就又有两名狂信徒咆哮着挤上前,从正面和左侧同时向姜简展开了进攻。
忽略掉左侧的敌军,姜简用长刀磕歪正面劈过向自己的兵器。紧跟着来了一招曲臂回撩,将对手的胳膊齐着手肘切为两段。兵器落地,兵器的主人疼得凄声惨叫。姜简嘴里发出一声怒喝,猛然伏低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从左侧砍向自己的横刀。随即手臂挥刀后扫,将横刀的主人开膛破肚。
失去主人的战马终于脱离了战团,失去手臂的狂信徒惨叫着用另外一只手拉住坐骑的缰绳,试图让坐骑带着自己逃之夭夭,却被陈元敬一刀砍下了马鞍。
姜简身前一空,紧跟着就又有三名突厥人联袂冲至。萧术里策马加速,迎住左侧冲过来的敌军,陈元敬抛出一支投矛,逼迫右侧杀来的敌军不得不先侧身闪避。得到支援的姜简策马抡刀,先一刀劈断了正面敌军的兵器,又一刀沿着此人的锁骨劈下,带走了半边身体。
没等他来得及喘一口气,更多的突厥人和大食人像发了疯般冲来。嘴里念着他不熟悉的口号或者经文,眼神呆滞,面色潮红,如恶鬼附身。
萧术里和陈元敬两人替姜简分担走了一半儿压力,随即也陷入了苦战。姜简策马抡刀,以一敌三。一名对手挥刀砍向他的肩膀,被他直接连兵器带手臂一道撩飞。一名对手试图砍断菊花青的脖颈,被他抢先一步,用投矛射穿的胸膛。第三名对手顺利地冲到他身侧,挥刀砍向了他的肋骨。姜简来不及招架,只能将身体歪了歪,避开要害,用护腿甲去迎接刀刃。一只铁砖呼啸而至,将对手的额头拍了个稀烂。已经砍中了他护腿甲的横刀瞬间失去力气,徒劳地擦出几点火星,与其主人先后坠落于地。
“多谢!”没时间去看到底谁救了自己一命,姜简双腿和腰杆同时发力,迅速将身体坐正,手中长刀划出一道闪电,劈向从正面冲过来的突厥大箭。后者慌忙举刀格挡,却挡了个一空。黑色长刀在电光石火之际突然转弯,正中此人胸口。
护甲像纸张一样被切断,突厥大箭胸前冒出一股血,圆睁着双眼落马。菊花青迈开四蹄从尸体旁冲过,姜简左劈右剁,将另外两名敌军先后斩于马下。
来自前方的压力瞬间大幅下降,两名突厥人主动让开道路,不愿意招惹姜简这个杀神。一名狂信徒扯开嗓子大叫,手中的兵器却挥舞得漏洞百出。姜简随手挥了一刀,就将其砍得倒飞了出去,鲜血淅淅沥沥撒了满地。
视野迅速变得清晰,周围的声音也不再像先前一样嘈杂。“死战!为了真神的荣耀!”有人用突厥语喊得声嘶力竭,姜简听不太懂,目光却寻声找到了喊话者。是一名大食面孔的讲经人,胡子已经斑白,面孔狰狞。此人自己的战马已经停在了原地,却仍旧不停地呼吁周围的信徒和突厥将士去和唐军拼命。
姜简果断拨偏马头,向此人扑了过去。几名大食狂信徒尖叫着上前拦路,被他一刀一个,尽数砍于马下。本以为,能够杀那讲经人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料,后者反应速度却比年青的突厥将领还要敏捷,竟然抢先一步拨转了坐骑,望风而逃。
“站住,你的荣耀呢?”没想到喊声最响亮的讲经人,竟然是个胆小鬼,姜简又惊又气,扯开嗓子怒叱,“你一直招呼别人拼命,你哪来的脸(逃跑)?”
对手没做任何回应,无论他是用汉语,还是用突厥语叱骂。讲经人穆阿是万里挑一的“智者”,智者不会跟莽夫拼命!
更多的狂信徒疯狂扑上,如同闻到血腥气味的绿头苍蝇。姜简策马挥刀,杀开一条血路。萧术里和陈元敬两解决掉各自的对手,带着数百名瀚海唐军紧随其后。一行人,如同利刃般,将原本就百孔千疮突厥队伍从中央处切开,却迟迟无法追上讲经人穆阿的脚步。
大食马的短途冲刺优势,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体现。讲经人穆阿驱赶着坐骑,疯狂逃窜。所过之处,他的徒子徒孙们,拼命上前阻拦姜简。而其他突厥人,则瞪圆了眼睛,木然地为唐军让出了一条通道。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天天喊着为真神奉献一切的讲经人,却没勇气面对唐将的钢刀。既不打算以身殉难,也不想魂归传说中的无上天国!
那样的话,大伙这些年来,图的又是什么?瑶池都护府地域广袤,生活在那里的突厥各部,根本不缺牧场和牲畜。阿始那贺鲁原本就不是阿始那家族的嫡枝,根本没资格入主王庭。而大唐对瑶池这边的突厥各部,又向来以安抚为主,待遇优厚……
“阿始那咥运死了!”“阿始那咥运死了!”长史杜七艺和校尉塔屯,恰好带着后续队伍赶到,将突厥主帅阵亡的消息,再度传入所有人的耳朵。
“阿始那咥运死了!”“你们还不跑,到底图什么!”另外两路瀚海唐军,也杀穿了突厥队伍,将后者从两段变成了四段,彼此无法相顾。
“啊啊啊——”几名两年前就成为真神教信徒的突厥人,忽然拨转坐骑,尖叫着向西逃去,唯恐跑得慢了,被唐军砍下脑袋。
“啊啊啊——”更多的突厥人哭泣着,拨转战马,加入了逃命队伍。宁愿从背后被唐军追上砍死,也没有勇气继续跟唐军交战。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真神教信徒。以前信得越痴迷,此刻受到的打击越沉重。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真神教信徒带头逃命,转眼间,整个突厥队伍彻底崩溃。所有人都拨转坐骑,将后背交给了唐军,像受了惊的黄羊般逃之夭夭。
“投降,投降免死,匈奴王愿意接受你们的效忠!”阿波那带着他的弟兄,从侧翼插入逃命者队伍,一边抛出绳索,套住逃命的战马,一边用突厥语高声诱惑,“匈奴王会给你们牧场和牲口,给你们女人。跟着匈奴王走,你们不用回去继续为贺鲁拼命。”
“投降,投降免死。我是葛逻禄特勤,我说话算话。”塔石立带着他的族人,从另一侧插上,一边对躲避不及的突厥人大肆屠戮,一边劝对方放弃逃命的打算,老老实实做俘虏。
被突厥欺压了这么多年,葛逻禄牧人们今日终于扬眉吐气,表现得一个比一个勇猛,就像冲入了羊群的雄狮。
“别逃,转过来,转过来面对我!”姜简对于俘虏和屠杀突厥人都不感兴趣,只管咬住讲经人穆阿的背影,紧追不舍。
前来舍命拦路的狂信徒越来越少,最后变得寥寥无几。萧术里和陈元敬趁机前冲,将最后几名拦路者也给分走了一半儿。
“让开!”姜简怒吼着挥刀,将两名拦路的狂信徒扫下坐骑。紧跟着,又一记斜劈,将最后一名拦路者砍离了马背。讲经人穆阿的身影,毫无遮挡地出现在他马前,距离他有十五六步远。任凭他如何羞辱,叱骂,此人都坚决不肯放慢马速。
“投矛,投矛!”从侧面后追过来的骆履元,一边将投矛不要钱般掷向讲经人穆阿,扯开嗓子高声提醒,“用投矛,射他的马!”
他的战术很正确,只是膂力太弱。抛出去的投矛在半途中,就尽数坠落于地。
姜简的眼睛迅速发亮,迅速用左手从马背后抽出一把短斧,奋力前掷。斧头呼啸,盘旋着追上目标,正中讲经人穆阿所乘战马的后腿。
“唏嘘嘘嘘——”大食战马悲鸣着向前窜出数步,踉跄着栽倒。讲经人穆阿猝不及防,被摔出了半丈远,手臂断裂,白色的骨头茬从内部刺破铠甲,血流满地。
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来回翻滚,却忘记了念诵熟悉的经文。姜简策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长刀下挥,锋利的刀刃顺着他的下巴一直切到了小腹。
讲经人穆阿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痛,紧跟着是一股深入灵魂的寒冷。在死去之前的瞬间,他本能地弯下脖颈,看见自己的五腹六脏冒着热气向外滚。十多年前,他引领大食军队攻破波斯都城,也看到过无数波斯抵抗者,被大食勇士用长剑开膛破肚。他曾经将敌人的鲜血视为荣耀,将敌人临终前的尖叫视为对真神的颂歌。今天,他发现颂歌再度响起,依稀正如当年。
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快速随着血液流干,讲经人穆阿抽搐着闭上了眼睛。原来真神的确存在,将他的恶行全都看在了眼里,最终要归还在他身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了悟。可惜时机已经错过,没有人再听他的忏悔。
“整军,封锁通往金微山的大小道路,然后跟我一起,去掏车鼻可汗的老巢!”姜简在八十步外,拨转了坐骑,高高地举起了黑色长刀,“打完了这一仗,金微山下,我请诸位痛饮!”
“去掏车鼻可汗老巢!”
“去掏车鼻可汗的老巢!”
“犁庭扫穴,犁庭扫穴……”萧术里、羽棱铁奴、瑞根、杜七艺、骆履元的等人,扯开嗓子回应。呐喊声如同滚雷,在辽阔的草原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