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想要的是怎样的结果?”
“当然是我们一家人能和睦相处,不再因为金钱产生隔阂与纠纷,我也希望我的大儿子能更加善良一点,对他的弟弟好一点。”
“那你愿意将全部家产都留给大儿子继承,以此来换取他日后对小儿子的照顾?”
“……我已经不敢期待他有这么好的善心,这也是我一直纠结的地方。”
“那你更想将财产交给年幼的小儿子?”
“他还是太小了。”
话说到这里,哈斯塔已经明白中年男子的想法。
他更想将自己的财产分给小儿子,只是碍于大儿子可能会冲动行事,他才会因此陷入苦恼。
想要解决他的苦恼也不难,只需要让他将财产继承这件事拖到小儿子长大就行。
“你可以将财产分成大小两份,然后找一位优秀的公证人替你完成公证和保护这笔财产,等到十年或者你离世后,再让公证处按照你所立下的意愿,对财产进行分配。”
哈斯塔给出自己的小小建议,尽管这样做对大儿子有点不公平。
可这不是他这位律师该考虑的事情,他只是在鲁恩法律允许的范围,按雇主的要求保障他们的利益。
如果今天来这里找他寻求帮助的人是中年男子的大儿子,那么他也会尽可能在鲁恩律法的范围内,为大儿子争取更多属于他的利益。
在这一方面上,律师的态度还是很平等的。
中年男子迟疑道:“可财产继承权不应该独属于大儿子的吗?那些贵族老爷们都是这样做的。”
“首先你不是贵族,你家里没有爵位需要继承。其次,鲁恩律法在这方面对贵族与平民的要求不一样。最后,确保长子的优先继承权也是要有一定先决条件,哪怕是贵族老爷们。”
哈斯塔娓娓道来:“如果长子在各个方面都很拉胯,比如他极度不孝顺,名声很差,人们对他评价很低,那么也是可以换一位更加优秀的继承人。”
鲁恩律法在这方面,同样给贵族们留有一定的余地。
至于中年男子这类平民,他的财产分配并不值得被律法所真正保障。
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在分配财产这件事情上中年男子拥有比贵族们更大的自由空间。
“那,如果公证处在以后的日子里贪走我的财产,我该用什么来保障自己的权益?”中年男子已经有所意动。
这一点,哈斯塔就无法保证什么,哪怕将钱存进银行里面,也可能被贪走。
“无论哪个行业都有值得信赖与不值得信赖的人,只能希望你能找到一位真正公平正义的公证人。”
中年男子沉默许久,而后起身脱帽行礼道:“多谢您的指引。”
“能对你有所帮助,就是对我最大的赞美。”哈斯塔笑着回应一句。
“我想我应该为此事支付一定数量的金镑做为报酬,可这样又觉得是在侮辱您高贵的品格。”
中年男子临出门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
哈斯塔面色平静,心中无语。
过了一分钟休息时间,外面就走进来第二位求助者。
听声音是一个女士,她的苦恼是丈夫出轨的离婚问题。
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不是离婚就是继续凑合着过。
当然情况激烈的话,也可能因此衍生成一场家庭凶杀案。
这位女士已经不想跟现任丈夫继续过下去,想以此事为自己跟孩子换取更多的经济补偿,这是很合理的诉求,也受到鲁恩律法的保护。
但两人在经济补偿这个问题上没有达成一致。
丈夫认为妻子要的经济赔偿太多,妻子则认为这是自己被背叛的一方的合理要求。
几次商谈不欢而散后,丈夫直接撂下狠话,要么接受他所提出的补偿金额,要么就去法院告他吧。
女士述说完自己的经历,小声问道:“我听人家说,真要上法院告他的话,法官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反而会认为我要求的补偿金额太过分。”
哈斯塔右手手指轻敲桌面,示意女士注意力集中一点,等她静静等待一会儿,哈斯塔才开口:
“鲁恩律法确实会保护婚姻中被出轨的一方的利益,离婚时也会因为这件事,适当提高补偿金额。”
“但是,律法中并没有明确这个数额的多少,也没有详细到财产的几分之几,正常情况都是让双方进行多次调解,然后折中出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赔偿范围。”
“如果你的丈夫,他始终不愿意接受调解,那么你最后很难从他那里获取足够的赔偿,哪怕这是你理所应得的。”
在这事情上,鲁恩律法更多还是站在男性的利益上,因为出轨这件事,在鲁恩贵族里面并不少见。
但贵族夫妻的相处方式有别于平民,就算发现对方出轨背叛,他们双方可能还是继续凑在一起过日子,然后各玩各的。
在这个时候,出轨就很难成为要求获得更多经济补偿的合理诉求。
平民夫妻之间,如果有一方出轨,那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大事,原本幸福的生活大概率分崩离析。
“那我应该怎样保障自己的利益?”女士有点着急了。
哈斯塔含笑道:“冒昧问一句,你是女神的信徒吗?”
“是的,我一直虔诚信仰女神,祂是我心灵最重要的支柱,是祂的温柔让我渡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
“赞美女神!”
女士说着,虔诚在胸前点了四下,绘出一片绯红之月。
“那你的丈夫可有什么信仰?”
“他是风暴的信徒。”
说到这里,女士恨恨咬牙道:“我当年就应该听从父母的建议,远离风暴的信徒,他们是那样的粗鲁,那样的无情,根本不适合相伴度过一生。”
哈斯塔思考一会儿道:“他还是一位商人?”
“是的,他从事一些航海生意,在这些年赚了不少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嗯,那你就去法院告他吧,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去女神的教堂与神职人员述说自己的委屈,让丈夫出轨这件事情让更多人知悉。”
“这样有用吗?”
“应该用不了几天,他就会主动找你和谈,到时候你的诉求将会被满足。”
女士不知道帘子后面的律师为何拥有这样的信心,但这样的话语很让人信任与受用。
两人又闲聊一会儿,女士提出一个小要求,想要拉开帘子看一眼哈斯塔。
对于这样的小要求,哈斯塔自然是微笑拒绝。
最后,女士夸赞一句哈斯塔的声音很温柔,才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时间,哈斯塔秉承着律师的基本素质,为许多求助者提供相应建议。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求助者是一位老人,他应该有着六十的高寿,说话声很低,偶尔还要停下来喘几口气。
在他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一个残忍的故事被娓娓道来。
老人不是贝克兰德的原居民,他来自凛冬郡。
凛冬郡因为靠近弗萨克,局势常常会随着两国关系发生变化,部分地区常年与弗萨克交战,已经是世代的死仇。
老人就是来自这样一个家庭,他的爷爷和祖父都是丧生在与弗萨克的战争中,在他的父亲也阵亡后,他同样继承了祖先的铁血意志。
他义无反顾加入军队参加守卫国家的战争。
历经数年,他大大小小数百次战斗,拼杀,在死亡率那么可怕的战场他依旧凭借自己的勇气与幸运活了下来。
在他二十八岁那一年,他受了重伤与大部队走散了,他一路逃窜,逃出边界进入弗萨克的领土。
他晕倒在一条小溪流附近,如那传奇故事里面的主人公一样,他被人救了,被一座属于弗萨克所统治的村庄。
为了活下来,他谎称自己是弗萨克的士兵,是在与鲁恩军队的厮杀中侥幸活了下来。
许是他的演技很逼真,或者是这些村民们太过于单纯善良,他成功蒙混过关,留在村庄里面养伤。
他的一身伤痕,让他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这引起许多女孩子的爱慕。
其中有一位年轻女孩,让他难以把持,很快两个人发生了关系,并且女孩还成功怀孕了。
在女孩羞涩拉着他的手掌,附在他的耳畔,忍着羞意小声告诉他怀有他的孩子时,他才从这个短暂的温柔乡中清醒过来。
他是鲁恩的士兵,而这里的人都是弗萨克的子民。
他们平日里讨论的事情都是弗萨克的军队有多么不可战胜,自己这段时间又杀了多少敌人,其中鲁恩王国也是他们的狩猎对象。
这些人是敌人,是害死祖辈们的凶手后代!
弗萨克与鲁恩的世仇,是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挣扎过,也怯懦过,也暗暗欣喜自己竟然有了后代,但他心中更多是无法抹平的恐惧。
他在逼自己做出一个残忍决定,就像是传唱歌谣里面,明知不可以,却依旧想要与恶魔做交易的怯懦使徒。
最终,他还是下手了。
趁着这个村庄举行一场欢庆丰收的盛会,他联系上了一支游荡在附近山里面的鲁恩小队。
很快灾难降临,整个村庄都被血洗了一遍。
连爱着他,怀着他孩子的那位年轻女孩也无法幸免,他们都死了,最终还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他这个侩子手,还因为这件事被上级嘉奖,得了不少赏赐。
他尽量让自己不再去思考这件事的对错,专心投入与弗萨克军队的战斗中。
可越是打仗,他的心里就越是迷茫,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理由在战斗?
保卫国家的大义吗?
可他同样是杀人放火的侩子手,鲁恩方面也不见得没有吞并弗萨克的打算,谁又是正义的一方?
最终他放下兵器,离开战场,离开凛冬郡,来到了号称希望之都的贝克兰德。
就是在这里,他见识到了什么是高人一等的贵族,什么是如同儿戏般的战争,什么又是互相合作的利益……
原来真正互相敌视,互相为死敌世仇的人,只有他们这些底层人。
他望着这个自己曾守护的王国之都,如果早知道自己的浴血奋战,不过是大人物们利益争夺的牺牲品。
那么自己还会一直在战场上拼命吗?
如果自己出生在贝克兰德,那么对待弗萨克军队的态度会不会就不一样?
恍惚间,他又梦到那个一心喜欢着自己的女孩,还有自己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他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如果一直留在那座村庄里面,自己的孩子活到现在,是不是也早已经娶妻生子,或者嫁人生娃,过上美好的生活?
如果一直留在那座村庄里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