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咳嗽一声,道:“不瞒督臣,卑职每练一部军士,便让他们出外剿匪,一方保境安民,一方缴获钱粮,正好用来供养军民。”
卢象升抚须道:“取贼之钱粮裕养军民,此法不错。只是区区一个保安州,便是剿匪所得也是杯水车薪,且观你治下清明,似乎再无匪患,又如何继续供养?”
王斗低声道:“哦,卑职顺便还让军士到境外走走。”
“……顺便到境外走走?”
卢象升猛地指向王斗,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王斗,你好大的胆子,擅自遣兵出境,你眼中可有军纪国法?”
“还走走,说得好是轻巧!”
王斗垂头不语。
看王斗不以为然的样子,卢象升更气。
此时厅内只有卢象升心腹亲将陈安,又有他的几个弟弟,他们相视一眼,都是看着王斗。
卢象升瞪了王斗良久,摇头叹道:“罢了罢了。”
他长叹:“事且从权,总归你取来的钱粮,也是操练军士,造福百姓,总有为国之心,宣大诸将官中,能做到你这样的,也是寥寥。”
说到这里,他语中颇有苍凉之意。
王斗看向他,可能是忧心操劳过度,不到四十岁的人,双鬓己现出斑斑的白发,王斗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他道:“督臣,您……您太操劳了,要保重身体啊……”
卢象升有些惊讶地看了王斗一眼,王斗的口气。便如儿子对父亲,小弟对兄长一样,让卢象升心中颇为怪异,也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含笑摇头:“身为大明臣子。便是些须操劳,又算什么?”
他看着王斗,温言交待道:“王斗,你将保安州治理如此,确实难能可贵,只是需常怀忠心之心。”
王斗道:“督臣,卑职的忠义之心,天日可鉴!”
卢象升道:“你能这样想,本督甚是欣慰。”
他笑容满面,显是真心欢喜。
他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又示意王斗坐在自己身旁。然后他道:“王斗。你如何屯田练兵,细细说与本督听闻。”
……
卢象升道:“王斗,你是说。你从来没有给军士们发过粮饷?”
王斗道:“卑职给他们分田分地,还租给他们耕牛水车等物,如果他们还向卑职讨要粮饷,也太贪心不足了吧?如此不知感恩之辈,卑职军伍中从来不留。”
卢象升苦笑摇头,他的心腹亲将陈安在旁道:“当兵吃粮拿饷,不是天经地义么?”
王斗沉吟:“或许营兵是如此,然卑职操练的是卫所屯军。卑职给他们分发田地,然后剿匪出战,以缴纳的粮钱分赏。他们自然愿意死战。取来钱粮,又可以练兵强军,屯田种地,一举数得。”
陈安道:“王操守以剿匪所得养军,若是无匪可剿,那又如何?”
王斗笑道:“天下无贼,便是天下太平,我等便解甲归田,做一个安乐的富家翁吧。”
众人都是笑起来,卢象升也是微笑摇头,王斗的方法,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然后……
王斗道:“督臣所操尽为营兵,卑职有一提议,可供督臣参详。”
卢象升很有兴趣,王斗种种所为让他刮目相看,他道:“有何提议,王斗你仔细道来。”
王斗道:“所谓杀贼需兵,用兵需饷,然卑职观各营官兵,向来相沿虚冒,领一万人饷,只有三千个兵,且还老弱差杂。大抵各营额设之兵,原有额饷,督臣可实练堪用,但求兵不虚冒,有一兵便领一饷,如此精简操练,可大大节省钱粮,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亦无益。”
“十万虚兵,不如五千精兵,实兵。”
王斗最后下了结论。
旁边的陈安等人都是惊讶地看着王斗,他区区一个操守官,竟对大明军镇积弊洞若观火,还能提出自己见解与解决之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哪。
陈安道:“若是裁撤下来的兵丁,又该如何处置?”
王斗道:“可将他们转为屯军,屯田种田,积蓄粮米。”
卢象升凝视王斗良久,缓缓点头:“核兵即足饷,王斗你此言有理,只是……”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想制止各将官吃空饷的恶习,难啊,非有大魄力,大决心不可。
他沉吟良久,忽然对王斗道:“崇祯九年奴兵入寇,宣镇东路那二百八十一级首级,都是你斩获的吧?”
身旁各人都是惊讶地看向卢象升,又看看王斗,那二百八十一级都是他斩获的?去年王斗只是一个小堡的防守官,当日众人听闻王斗斩首八十级时,己经觉得他非常悍勇了,难道他功劳不仅如此,大部还被旁人冒领?
王斗苦笑一声:“确实,那二百八十一级首级,都为卑职斩获。”
陈安叫了起来:“王大人,你的功劳被别人抢夺,你为何不说?”
王斗苦笑:“当日我只是一个小堡的防守官,上官们能给卑职留下八十具首级,己经很不错了。”
场中各人又觉不可思议,又为王斗功劳被别人抢夺而愤愤不平。
卢象升道:“王斗,你是如何斩获这些首级的,细细道来。”
王斗将当时情形说了,听闻王斗还出城野战,又亲领军马追击,夺回数千被掠的军民百姓,卢象升都是动容,他道:“王斗,当日你有多少兵马,奴贼有多少兵马?”
王斗道:“当日卑职军士军壮约有七百人,奴兵含跟役在内约有一千多人,不过己有两个牛录在舜堡城下遭受重创。此战后,连舜堡战守统计。卑职共斩获奴贼正兵与跟役首级二百八十一级。也是巧,那怀来境内押解被掳百姓的正是该部甲喇奴军。”
陈安不可相信地道:“那部甲喇的奴贼,见你们追来,不敢迎战。就那样跑了?”
王斗笑道:“奴贼色厉内茬,不脱贼寇本性,遇上我大明敢战军士,也不外如是。”
卢象升长叹一声,起身在厅内踱步。
王斗试探道:“督臣,首级之事己经过去,卑职也不想再提,免得徒生是非。”
卢象升道:“你不愿再提,此事也罢。”
大明各官抢夺下属军功之事普遍,此事如果追究起来。牵涉极广。日后对王斗也没什么好处。卢象升等人只是觉得对王斗不公平罢了。
卢象升沉吟良久,道:“王斗,以你的功劳。便是身居参将,游击也是等闲……这样吧,保安州城为屯田要地,仅以一操守畀之,恐缓急无济于事,本督议请兵部设之以守备,这个守备,便由你来充任吧,你为本督再操练两千劲卒。”
他看着王斗,称呼自己为他取的表字:“国勤。等你再熬些时日,本督为你请一个游击将军的差遣职事。”
……
当晚,卢象升便歇息于操守府邸内,此事颇让知州李振珽眼红。当晚鸡鸣盥栉,卢象升仍是碾转难眠,他索性披衣而起,在窗前立了良久,最后他急步来到案桌前,写起奏折来。
他在纸上大大写下“请设保安旧城守备疏”几个大字,然后凝神细想半刻,便奋笔疾书:“臣宣大总督卢象升谨按……”
……
卢象升的奏折到了京师后,在兵部引起一番争议,最后闹到内阁,保安州城设立守备,这个各人异议不大。
万历年时保安州城曾设守备,后来裁撤罢了,卢象升说那边屯田大兴,作为屯政要地,再设守备防御也没什么,问题是卢象升提议该地操守官王斗充任当地守备,这就引起争议了。
那王斗虽是有功,不过连年升迁,去年时,才刚实授两级,难道今年又要升他?那王斗现在是保安卫指挥同知,如果要充任保安旧城守备官,至少要升署他为保安卫指挥使。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升得这么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有人言宣大总督有滥授守备之嫌,最后该事闹得不可开交,事情迟迟决定不下来。
……
不管外界纷扬如何,卢象升离去后,王斗仍是专门操练他的兵马,有了卢象升的保证后,至少自己原来六总的军士不必过于遮遮掩掩,很快又能成为兵册上的合法官兵了。
王斗挑选青壮时,将保安州各堡的在册合格官兵也尽数挑走,编入新练的新军中,现在州城千总田昌国,五堡防守官杨志昌与张家堡防守官史敏他们的部下,除了自己的家丁外,部下便多是老弱病残了。
而且这些老弱病残,由于秋播前他们开垦荒地,他们也没有心思再待在军营内,纷纷回家种地去了,三个人的部下,只余自己身旁的家丁们,而且个个还心思浮动,情绪不稳,很多人都想进入舜乡堡新军营中,将来搏个好前程。那以前舜乡堡温方亮与孙三杰的家丁们榜样就在前面呢。
看到自己身旁的兵越来越少,三人心中不免很有想法,不过督臣卢象升刚走,听闻此次他视察保安州城,对王斗大为好评,有了督臣撑腰,就算王斗为所欲为,各人又能怎么样?对三人的想法,王斗确实也没时间理会,他的脚步不会停止,如果这些人跟不上自己的步伐,就会被排除在自己圈子之外,最后被边缘化。
杨志昌与史敏还在犹豫,千总田昌国第一个作出选择,他在州城领了一个大把总的兵力,其中有家丁上百人,由自己的亲将田志觉统领,这田志觉也是他族中的子侄亲信,有着一个保安卫千户的官衔。
田昌国让田志觉领着家丁们到舜乡堡去,以后这些兵是打散还是重编,都由王斗决定吧,看看以前舜乡堡的孙三杰与温方亮,他们现在带了一个把总的兵力,不也活得很滋润?
田昌国本来为州城营操官,现在兵马都散了,更是一身清静,他寻思,看到自己的态度,想必操守大人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吧。对田昌国的态度,王斗果然非常欣赏,好好地夸奖了田昌国一番,王斗向他承诺,如果田志觉未来立有军功,自己一定会大力提拔他。未来田志觉立的军功,也有一部分会算在田昌国头上。
崇祯十年十一月初,王斗到保安卫城走一趟,他打算向新任守备徐祖成讨要一个人,那个叫赵瑄的年轻人,听闻他是保定车营出身,对战车火炮都有很深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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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牛:
被遗忘的西瓜书友:经我考证,海瑞逼死女儿之说纯属子乌虚有,便如沈万三的谣言一样。明末风气开放,似乎不会输于盛唐。(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