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湖底沉积矿
不久前还趾高气昂的田大管事在剑刃的寒光下抖如筛糠:“卓楼主,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您,饶我一命吧!”
四周一片浮尸全是范阳卢氏的家仆,做下如此惨案的凶手看起来仍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哦?你觉得有什么话是我不能让你说出去的?”
田大管事涕泗横流:“是小人鬼迷心窍,竟敢妄图贪了魁星楼的东西,可我们不曾得手啊!只要您肯留小人一命,小人愿意做楼主的内应,范阳卢氏家产庞大,经“黄祸”(黄巢屠世家)后更是贯彻了狡兔三窟四字,于各地都有产业。小人恰巧知道几处,愿意将这些消息全部献于您,只求您留我一命!”
见卓应臣依旧不为所动,他只能拿出杀手锏:“铁矿!我知道一处铁矿!您原本不就是想用今日那批药与卢家交换兵器吗!只要您能控制住那批铁矿,就再也不必为兵器受制于人!”
论讨好人,田大管事自然很有本事,也很抓得住痛点——没有任何一个江湖势力不需要兵器,虽然卓应臣本人用落花飞叶亦可伤人,但像他这样的人只是少数,对大多数人来说,好的武器既能决定个人的生死,也能决定门派的兴亡。可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今天下所有已开掘的矿产尽归皇帝所有,私藏矿产是夷三族的死罪。”卓应臣声音微微压低,却收起了架在田管事脖子上的剑:“如此绝密,他们会告诉你一个奴才?”
作为被安插在江湖白道最成功的内应之一,卢家有私矿这件事卓应臣早就知情,且有私矿的根本不止范阳卢氏一家。如果没有卢家这样私铸武器贩卖的人,如今八成的江湖门派只能用菜刀和锄头作战,其中流转的金钱已经不能简单称之为“利益”,而是暴利。世上真的有人会对此毫不动心吗?或许有,但卓应臣不是其中之一。
“大家族传承久了,总有那么几个蠢货......”田大管事没有详细解释探听消息的过程,但为了展示诚意,他乖觉道:“那个私矿很特殊......您知道婺城西面的那座大坝么?”
卓应臣挑眉:“我依稀记得,那座堤坝是民间商人自发修建的,难道和卢家有关?”
田大管事一拍大腿:“如果没有卢家在后面打通关节,那几个商户怎么可能不招朝廷的眼!当时的卢家家主虽然明面上没有参与修建堤坝,但那座堤坝之所以能够建成,就是因为六位商贾中领头的那位一开始就得到了卢家的支持。”
卓应臣淡淡道:“说重点。”
田大管事一缩脖子:“卢家的那座私矿,在湖底。”
婺城和长青湖一带之所以能成为漕运线上的枢纽之一,其地理位置的优越性毋庸置疑,但在大坝未成的八十年前,婺城并不是什么适合居住的地方。它位于长江下游挤压破碎地带,不仅地震频发,而且每当长江泄洪,婺城一带都是重灾区。频繁的自然灾害和当地官员的不作为令婺城几近荒废,在这种棘手情况下,盛、钱、李、闻、蔡、欧阳六位商人义无反顾挺身治洪。六人中以盛家为首,闻家勘测地脉为辅,出钱出力,终于在婺城前方建起大坝,方有婺城如今的盛况。
“婺城离范阳不过百里,若能起势,范阳卢氏好处也不少,当时的家主乐见其成,谁知在派心腹前去例行查探时,意外发现了赭石的矿苗。”
《管子·地数篇》有云,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几人对视一眼,当即屏退闲杂人等,根据矿苗的指示一点点寻找,最终在湖底发现了一处赤铁矿。
和翟家隐瞒温泉的原因相同,此处铁矿的存在若被朝廷知晓,他们几人什么都捞不着。所以,当时的卢家家主与两位商贾达成协议,卢家暗中支持他们修建堤坝,盛、闻两家则利用大坝的动工遮掩卢家对铁矿的开采,而此事,余下四户商贾丝毫不知。
初时为定位湖底矿层,卢家家主和另外几个知情人亲手打下三道竖井、四道斜井,有了确切方位后,卢家便将所有人手撤离,盛闻两家在矿层附近选定大坝地基,以木板夹黏土做心墙,两侧堆石,彻底掩盖卢家开凿矿井时留下的痕迹。卢家则从某处深山里挖通了一道足有四十里长的巷道直通矿层,待大坝建成其他工人离开后才慢慢开采。
“那巷道太长,又在地下,若遇地动便要重新检修,如果一次进去的人太多,会有塌陷的风险,因此每日在巷道中巡查的不超过六人。且卢家不敢动作太大被皇帝和其他世家发现,所以开矿的进展极为缓慢,八十年里也不过开采了三成有余,利润丰厚,值得一试啊!”
为了活命,田管事噼里啪啦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如今龙椅上这位对世家态度不像先帝那般宽仁,为了联手对抗他,各家多有合作,原本由各家私藏的矿产对内开放,但卢家留了一手,瞒下了这座湖底赭石矿的存在。为此,上任家主还屠戮了意欲离开此处的闻家一家,卢家内部也只有少数几个掌权者知情。”
他缓了口气:“当初的矿井已经封死,只能从山洞入矿,我知道那山洞的大概位置,只要您留我一命,我立刻带您过去!”
他期待地望着卓应臣,得到了卓应臣赞许的眼神。
“好奴才,有你是你主子的福气。”卓应臣将手轻轻放在田管事头顶上摸了摸,笑容和缓好似画上慈悲的神仙,然后——
“嘎嘣——”
软骨折断的声音淹没在水浪的翻腾声中,卓应臣手一松,尸体扑腾一声沉入水中,曾经不可一世的田管事至死都不明白面前这人为什么会下杀手,明明他方才看起来很是心动啊?
“就是运气太差,谁叫你单独遇到了我呢?”卓应臣慢悠悠地接上了自己后半句话。今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下五十,可他手上却不见半丝血痕:“虽然私矿的消息可以抵消关象的死,但我果然不想看任何一方得意。”
范阳卢氏常年提供的武器确实帮了魁星楼许多,但他连魁星楼楼主这个身份都可以抛弃,又怎么会在乎卢家的想法?至于大皇子沈凌风......
把“卓应臣”从灾民堆里捡走的不是沈凌风,沈凌风只是一个自大的、以为拿捏着他人秘密就能掌控人心的蠢货。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卓应臣的生死,却不知卓应臣只将他视作一个能够接触到真正权贵的跳板。没有人会对一个跳板产生什么归属感,更何况,这个跳板竟然妄想对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锚”下手。
“都是一样的。”卓应臣收剑入鞘,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比乏味。
这些受万民供养的“高贵之人”,其实大多既不高贵也不聪慧,不管他们内心都藏着什么苦衷、什么大义,嘴上又有多么冠冕堂皇,实际回馈给百姓的好处却还不如一头老母猪,带给百姓的灾难却更甚于天灾。究其原因,就是他们太把自己当人了——
太把自己当人看,就容易不把别人当人。这个道理,是他在失去所有的那个雨夜想通的。当他是一无所有的下位者时,他所在乎的一切都只是上位者桌案前一串无足轻重的数字。既然如此,那么,待他借着沈凌风这个东风持剑攻上金銮殿,将那些纸醉金迷的权贵当作猪猡狗炙般屠戮的时候,希望他们仍会觉得人命轻如草芥。
既然浮生皆是大梦一场,凭什么有人做了一辈子美梦,有人却只能在地狱中沉沦?
“私矿、大坝......”
想到方才天上那个形状独特的烟花,卓应臣玩味一笑。
“若无私矿这回事,卢家的人还未必急着灭口,现在嘛......看到内卫的信号,心里有鬼的人怎么可能不行动呢?楚赦之,你的援兵可不要比敌人晚到太久啊!”
他重新踩上一块浮木,向婺城的方向行进。
“看在你是远儿朋友的份儿上,我就帮你搅一次浑水。以后,可要加倍把人情还到我儿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