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上的老者手持一卷书卷,半躺在牛车上,细细看去,这书卷乃是一卷论语,虽然老者手持书卷,却是睡眼惺忪,花白的胡须搭在论语上,随着牛车行走的时候,还打着轻微的呼噜。
见到这牛车上的老者,赵鼎和贺铸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翻身下马,躬身徒步走到老者的面前,一人一边躬身站立,神色恭敬之极,宛如两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接受老师的批评,低下来的面孔内,闪现着不可思议的骇然之色。
当牛车停下来后,老者似乎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只是轻轻的打着呼噜,可是贺铸和赵鼎却不敢有丝毫的不耐,静静的站立着,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就连他们身后的诸多文人也一脸恭敬的站立着,刹那间整个朱雀大街上,这些自负惊才绝艳的文人骚哥,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乖乖的学生。
在朱雀大街两旁,许多人顿时惊骇起来,不断的向四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些人刚刚出声的时候,就被另外一些人捂住了嘴巴,示意不要出声,生怕惊动了这个最老的老者。
即便是那些最为粗鲁的人,此时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和那些人神圣的脸庞所震惊,心中生出一股羞耻感,似乎言语一声就是一种最大的罪孽。
金銮殿上,赵枢见到这一副景象,免不了嫉妒起来:“哎,朕殚精竭虑,为天下谋,为大宋谋,世人畏我者多,敬我者少,朕若只乘坐一牛车出宫,怕是要被天下人讥笑,被仇恨者诛杀啊!”
见到赵枢的神色,一旁站立的众臣中,李纲缓缓的走出,对着赵枢郑而重之道:“陛下,燕京百姓敬的非是衍圣公,乃是天下文运和传承不灭的文明之火,衍圣公一族从不参与朝代的兴盛荣辱,不修神魂法术,不求功名利禄,可是他们勤修典章,收拢天下文明和各派学术,整理失散的典籍,当天下动荡,他们保存文明,隐世不出,当天下安宁,他们授业传道,这也是我华夏一次次兴盛的关键,请陛下不可轻辱衍圣公!”
李纲的话让赵枢更是苦笑起来,自己只是感慨一下罢了,这李纲倒是会上纲上线,只是看到众臣的神色,自己也不好说什么,自己可以杀戮天下世家大族,贬斥文人骚哥,若是得罪了这衍圣公一脉,怕还真的有些危机了。
似乎是见到赵枢的脸色有些变化,老臣宗泽笑着上前道:“陛下,李纲的话太过严肃了,其实衍圣公能出世相助陛下,便可知晓,衍圣公认可陛下,亦认可这大宋盛世,此乃陛下洪福啊。”
说道这里,众臣心中也是一凝,更多的是疑惑:这衍圣公一脉从不参与朝政,更不会相助任何君王,也不会参与学术的争论之中,他们只钻研天下学术和典章,在动乱的时候,衍圣公一脉就尽量保存天下学术和各种典籍,当天下安定后,衍圣公一脉的儒者就会出世,传授因为动乱而消失的许多典籍,让华夏文明不至于断绝。
也正因为如此,衍圣公一脉可以说是天下儒者的老师,即便是曾经强盛的儒门,也有许多人得到衍圣公一脉的大儒传道,曾经执掌儒门的夫子在数百年前大唐初定的时候,就得到了一个来自曲阜的儒者传授儒家经文之道。
衍圣公所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道,一个文明的传承。
这衍圣公自大宋立国以来,只来过朝廷一次,这还是送还因为五代十国战乱而流失的无数典籍。可是现在这一代的衍圣公竟然亲自来到了燕京城,这让这些大臣无不震惊,看向赵枢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若是以前是敬畏,那么现在更是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臣服。
赵枢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如何不知晓他们所想,心中明白,杀戮天下人的肉身容易,可是要杀戮人心却是极难,这当真是破山中贼容易,破山中贼心难啊。
当下立刻起身对着众臣道:“衍圣公是天下师,亦是朕之师,朕自当以师礼敬之!”
赵枢郑重道,众臣也皆赞陛下圣明,在这朝廷众臣谭谈论这个的时候,玄女脸色有些阴沉的看着朱雀大街,脸上既震惊又愤怒道:“这个老家伙怎么跑来了,他们这一脉不是不理世事么?”
玄女的脸色越发阴沉,只是随着衍圣公缓缓醒来的时候,她却不愿意站在外面,冷哼了下,转身进入房屋内,似乎在忌惮什么。
“人老了总是容易睡觉!”
衍圣公缓缓醒来,打了一个哈欠后,长长的寿眉下的眼睛看着赵鼎和贺铸,轻轻笑道:“你们两个不错,至少没有走错路,浩然之气存于胸中。”
“不敢当老师夸赞!”两人异口同声道,以两人的身份和年龄在普通人眼中已经是长者了,可是现在却不敢摆出丝毫长者的架子,躬身道。
“老夫原本不愿理会世事,只是天机变动,也不得不出来一趟见见这天下的世面,既然出来,就不得不和大宋之主有所接触,只能倚老卖老的拦住你们的道路了,替这位大宋之主传个话。”
衍圣公说的慢条斯理,声音却洪亮之极,贺铸和赵鼎再次躬身道:“请老师训示!”
“儒学为主,百家辅之,理学当盛,两宗合一!”
衍圣公说道这里,再次闭上惺忪的眼睛,躺在牛车上,对着拉车的小书童道:“走吧!去汴梁看看!”
这牛车吱呀吱呀在偌大的朱雀大道上缓缓的行走着,众人谦退,让开一条道路,当牛车驶出燕京城的时候,这条大街上才恢复如初。
而贺铸和赵鼎的脸色却有些难看,衍圣公只是来传话,可是他既然愿意传,那么便是认同了这个道理,而这也是陛下的态度,不论那一个人,他们都无法拒绝,更不要说陛下搬出了衍圣公,这让他们无奈而又苦涩,望着紫禁城,只觉得这位陛下当真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