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德治下,若水河畔
这是当年天族与鬼族决战的战场,是素锦族人马革裹尸的地方,亦是上神墨渊与前鬼族之主擎苍决战之处。
七万年来,战败后的擎苍便被封印在此……封印在他威力无穷,传闻有毁天灭地、破碎虚空之能的神器东皇钟里。
若水悠悠流淌,四周经过岁月自然复苏,山明水秀,秀丽淡雅。不知当年内情的人,绝不会想到,曾经有个绝顶的法宝与绝世的鬼帝,一同沉寂在了若水之中。
………………
“公主。”
若水土地到来之时,素锦正在水中浣发。
美眸暼见一把白胡的小老头儿手中玉笛莹润剔透,甚是精美,质地足以媲美天宫贡物,不由好奇探问了几句。
土地弯腰拱手道,“正要教公主知道,近些年来,那前鬼帝擎苍动静一日比一日大,恐是将要破封而出了……九重天上太晨宫中东华帝君为此特意派仙使送来了信物……”
“叮嘱若是擎苍破封,便通知他来。”
“原来是帝君信物,那倒难怪了。”素锦张手摄来那玉笛上下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玄虚,也不以为意——东华帝君的手段嘛,看不出来很正常。
毕竟是终结洪荒时代的第一任三界共主,单人独剑不仅能胜过前魔尊少绾,年轻时候还曾与父神过过招的存在。要是轻易被人看清了去才奇怪。
“那这信物,阿公便好生收着吧。”
土地公闻言连道不敢,又说,“帝君信物事关重大,依小老儿之见,应由公主保管,更加合适。”
“帝君虽则神通广大,毕竟居于九重天上。收到消息前来若水,路上再快也需些功夫。”
“本宫当年既向天君请命,前来若水……擎苍破封之日,就必不能让他扰了若水之上战死的英灵。”
素锦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如今也不晓得东华帝君究竟在这玉笛上施了什么术,是个一次性报讯的法术,还是个长久追踪指路的法术,本宫若将其带在身上,打斗之时多有不便。”
“还是你收着它罢。”
土地公于是没再推辞。珍而重之的把那玉笛揣进了心口道,“鬼帝是得道于洪荒纪年的大能,严格论起资历来,是和魔族初代魔尊庆姜同辈的人物,比墨渊上神、东华帝君、魔尊少绾都要大了半辈……神通广大,不可小觑。”
“公主虽则天资聪颖,到底年幼,若要与鬼帝擎苍交手,务必小心。”
“小老儿定不负帝君、陛下、公主重托,盯牢了这东皇钟。”
“如此,就有劳阿公了。”昭仁公主以手代梳,撸了把湿漉漉的秀发,又朝土地公点了点头,道:“多谢。”
作为素锦族最后的传人,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面对擎苍这个屠戮她全族的异族之主。
为此,她早已与润玉说好,近期都不会再去他那里。也坚定了忽略了夜神大殿一次次忧心难去的召唤——毕竟两个世界间时间流速毫无规律。昭仁公主不想自己出去一次,回来什么都做不了。
但素锦不曾料到,擎苍将要从东皇钟脱困那日,她所能见到的仇人,竟不止有前鬼帝一个。
……………
“擎苍,你以为过了七万年就能快活了么?我师傅虽然不再了,他却将这道封印法术传给了我!”
说话的人,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蛾眉螓首,天人之姿。白裙飘飘,更显气质超凡脱俗,风姿清冷飘渺。
东皇钟中的擎苍疑惑来者身份。可暗处的素锦当然知道这张脸的主人是谁:昆仑墟中墨渊上神最小的弟子,传闻和墨渊有着禁断之恋,又情牵了当今鬼帝的上仙——司音。
也是第一个将而今鬼后带上昆仑墟,让她有机会在当年大战正酣时盗窃了天族布防图的人。
原来,司音上仙就是青丘之国女帝白浅。这倒也难怪她会和玄女熟悉亲近了。
若水河畔,土地公公正老脸涨通红的吹奏玉笛,笛声悠扬而尖利……素锦看见了,犹豫片刻,不曾阻止。手上提前积蓄了几十年力量一朵千瓣冰莲却倏尔如雾消散。
——既然昆仑墟墨渊上神也有弟子来续当年之战,论资排辈,论地位论品阶,她让让也无妨。
反正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司音也是积年修为的上仙,撑到东华帝君赶来,想必不难才是。
只是,出乎素锦意料的是,东华帝君他老人家,直到擎苍与司音这战结束,竟都没有现身。
………………
“……想封印我?除非墨渊复生……”
“我要你敛去容貌、法力,在凡间受尽生老病杀死之苦。”
东皇钟中,至刚至阳的太阳真火熊熊燃烧,一片烈焰里,黑衣墨发的鬼帝狂肆冷傲。即便被困多年,仍旧好似坐于大紫明宫,王座之上,生予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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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荒,俊疾山
天外一道飞火流星降落山上,惊起飞鸟无数……巨大的陨石坑里,五官普通、容色平平的女子起身四望,目光茫然……
这样,也好。
素锦轻轻摩挲着颈上混沌色的灵珠,在心里对白浅(司音)说道:这样,便算你为当年错失赎过了。玄女之事,她不会再记着青丘。
你若可以脱劫而出,想来上神有望,也算机缘造化。若是就此沉沦……生来是青丘帝姬,大些了有上神师尊庇护,养尊处优十几万年,也不算命苦。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白浅。
只循着心里若隐若现、断断续续持续了两百多年的感应,熟门熟路的去了润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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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二十一万年两千六百一十二年
天帝之子、火神旭凤浴火涅盘,梧桐枝火焚烧七七四十九日方歇……待火光熄灭,栖梧宫外值守的侍卫入内查看,却不见旭凤其人。
顷刻之间,天庭震动:火神殿下,失踪了!
而比天庭震动更大的地方,是与天人两界,有忘川阻隔的魔域……
火神领兵威压魔族各部千年抬不起头。而今骤闻旭凤涅盘失踪,凶多吉少,以固城王为首的魔界主站派领袖不由摁耐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反攻天界……魔尊焱城王犹豫再三后,亦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兴兵边境……
“锦儿。”
习惯性的每日至少召唤昭仁公主一次,以此确定她虽不再眼前,可仍旧安好无虞的润玉不妨一甲子多空落无回音的召唤术,今次竟有了结果。相见的片刻惊喜后,是缠绵的忧虑……
“……你怎么偏是这时回来。”
是的,回来。而不是过来。
因为夜神认为他所有东西都有素锦一半,所以璇玑宫也不是他一人府邸,而是他和素锦两个共有的。
“怎么?我回来了,阿玉还不高兴么?”
昭仁公主扬了扬眉,灿若星子的美眸盈满笑意,口中却故作不悦,娇“哼”一声道,“你不欢迎我,我可走了啊!”
少女深蓝色的裙裾轻罢,作势欲走。
润玉见状忙拉住她,急急解释,“我怎么会不欢迎你?”
“只是前两天旭凤成年,浴火涅盘时却失踪了。魔族闻讯,大兴兵马,边境告急。”
“父帝又要坐镇天庭,故令我代替旭凤,领兵上阵。而今十万天兵汇聚南天门外,不日就要开拔忘川!你这时回来……”
“不是正好?”
素锦还当润玉在她看不见时又遇见了什么大难,原仅如此。不由笑着回眸,打断他道,“契约伙伴本来的用处就是陪同作战,阿玉可不要告诉我,你想要撇下我,独自一人去上战场啊!”
“锦儿……”夜神大殿恰是此意。
他不愿见素锦涉险。
但昭仁公主话已至此,润玉便明白,他也不必再劝她了。
“走啦走啦,”
素锦推搡着润玉,不想听他感怀客套,便只说道:“十万天兵都汇聚在南天门外了,夜神大殿初次领兵,可不要让众将士多等了。”
“嘶——”
“怎么了?”素锦觉出不对,不顾润玉阻拦,强行把他袖子捋起。但见素白云袖下,本该同样白皙的肌肤,竟然布满红肿、水泡和不堪的黄水。
“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不想让素锦看到自己那样丑陋的伤痕,润玉连忙抽回手臂,将衣袖放下。
待伤痕被遮掩住后,又若无其事牵起素锦道,“因是烧伤,故而看着有些可怖……这是前两天旭凤出事那夜,我同个黑衣刺客交手时留下,最近碍于局势,搁置了治疗。”
“锦儿既然回来了,今晚便助我运功疗伤、逼出火毒吧!”
素锦眨眨眼睛,硬把涌到眼眶处的泪水给逼回去了,眼波盈盈睇了眼润玉,含嗔带怨道:“你都这样了,现在不赶紧让我为你疗伤,还等今晚做甚?”
“现在十万天兵齐聚南天门,作为主帅,我总该在出征之前多熟悉熟悉兵事。”润玉道,“春末夏初,气候尤寒,将士们守土安民,不可以冷了他们的心。”
几句话间,润玉很自然的将桌案上几卷古籍收入袖里。
………………
南天门外
天兵云集,气度凛然。
群仙气泽绵延成片,将头顶天空都染作了青色……
素锦素手捧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自己升上仙后再来此界,心中总有压抑阴云。而此刻置身天庭大军中,更是胸闷气短。
但这是润玉第一次领兵,更是他数万年来第一次有机会于人前堂堂正正证明自己,昭仁公主不想让挚友为自己担心。便极力装着平常模样。
“夜神大殿,天帝召见。”
正当润玉一步步行走军阵之中,暗自排演于心时。一名天将奉天帝旨意宣润玉去了九霄云殿。
素锦见状笑道,“大军出征在即,天帝陛下身为人君、身为人父,不免有些话要叮嘱于你。”
“你、这是想借忘川天险,布九曲黄河阵?”她从润玉手里接过阵法图看了看,心中就有数了。头也不抬的冲夜神摆手道,“这边有我,你无需顾虑太多,放心去吧!”
“锦儿在这,玉、自是没什么可不放心。”夜神理了理衣衫,便随天兵去了。
只是,这时候,不论润玉和素锦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天帝宣召润玉的真正目的,竟既不是君主对臣下的勉励,亦不是父亲对儿子的关怀。
而是,
问责、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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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云殿
“父帝怀疑旭凤涅盘失踪一事,是儿臣暗害?”
“灭世冰棱,此物正是今日被人在旭凤涅盘之地发现……”天帝道,“这种水系禁术,天庭中能有法力使出的,除你之外,还有几人?”
这个理由、
已经不在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君子防未然 ,不处嫌疑间的范围了!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现在,这样轻率的定了他罪名,态度凿凿说他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不可信任,迫不及待要卸了他兵权,将他锁拿的人,是他父亲。
润玉心中冷然,瞬间涌起的疲惫灰懒让人顿觉人生无味,可一秒,当视线落到腰间晶莹雪白、润泽如玉的一片鱼鳞上……
夜神大殿又振作起来:他还有素锦,即便父帝不亲、母神不慈,兄弟是前世欠下的冤债……可这天地之间,他也不是孤身一人,不被欢迎。
至少,素锦还是关心在意他的。
而昭仁公主也只有他了。她需要他,所以,为了素锦,他应该振作,他必须振作。
简单明了的解释了自己在旭凤涅盘之时的行踪去向……见天后装模作样说:非不信他,只是口说无凭,不好偏听他一面之词。
润玉平静的把腰间鱼鳞解下道,“这是儿臣随身之物,上面被烙印了一道水镜术,有记载周边影像之能……望父帝、母神明鉴。”
“竟有此物?”天帝挥手摄来了那鱼鳞,但见那鳞片剔透宛如明镜。灌注法力后,镜面上便按时间倒序如实放摄出了润玉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事。
从刚刚的阅兵布阵,到与素锦的谈话,再到独身一人在璇玑宫看书,幽暗林间喂魇兽、清寒池中泡尾巴,司夜布星……
当然,还有前两天当值时与黑衣人的打斗,以及被其所伤后还不放心:一路跟到栖梧宫前,和当时在外守护的燎原君交代了要仔细防护后才走。
——清清楚楚,毫无可疑。
天帝低咳一声道,“既有此物,为何不早拿出来?”
“你平白无事在身上带这种东西做甚?”天后眉梢轻扬。
“此物是素锦仙子赠给儿臣。”润玉顿了顿道,“她前些日子闭关不在……儿臣答应她,将平日所见都以术法记下,待她出关放予她看……”
“如此,待母神召她问话时,也不会怪她失于责守。”
真实情况是,这东西他戴了好几万年了。
几万年来上面一直都有水镜术……因为润玉好奇素锦的生活,所以就拿自己护心麟做了个镜子法宝,哄着昭仁公主天天带着了。相对应的,素锦也回送了他一个。
这样,他们虽然时常分离,聚少离多,但却又和时时伴着对方无异。永远不会变得陌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