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帝召叶冰裳回京的旨意传到伽关时,妺女正由萧凛手把手的教着折叠传音纸鹤。
“……叠纸鹤的话,这里不该压扁一点么?”
“可我们现在是在学传音术,让讯息留存在灵力中才是要紧,纸鹤只是载体。”
“喔!”
先天自带神术传承,从没研究过这种低阶术法的妺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萧凛见状失笑。亲昵的鼻尖去蹭妺女脸颊。呼吸交错间目光缠绕,分明不曾吻上,却似亲密无间……
“殿下。”
陈贤便是这个时候来寻萧凛的。
萧凛:“……进。”
他理了理衣袖、发冠。而妺女也适时从萧凛怀中坐起。方才轻松甜蜜的气氛须臾之间转为凝重的忧虑:他们在担心,是否关外又有敌军攻打……
“是陛下,”
陈贤推门而入,面色难看道,“陛下下旨,想要王妃娘娘入宫为质。”
“什么?”萧凛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放肆。”
同样面露惊容的妺女蹙眉说道,“陛下是殿下的君父,亦是本宫的父皇。殿下领兵在外,不能于君前尽孝,父皇膝下空虚,思念子媳,本宫自当代殿下回京,侍奉父母身边。”
“陈将军,不可亵渎君王。”
“君王不仁,便别怪兄弟们说话直了。”陈贤道,“前番若非陛下中了敌军离间之计,不信殿下,胡乱指挥……伽关一役我们大可不用牺牲那么多兄弟……”
“而今不年不节的,硬扯上个西域旁神的诞辰,要召王妃回京,谁不知道,他这是忌惮殿下,怕殿下这个做儿子的不听话了,便想拿王妃娘娘要挟殿下!”
“陈贤!”
萧凛挥袖掷出墨砚,打断了陈贤的话。“不可胡说八道,妄议君心。”
“可……”
“来传旨的人是谁?”萧凛道,“告诉他,王妃近来身体不适,大夫嘱咐过了需要静养,经受不住舟车劳顿……”
“殿下……”妺女惊讶的看向萧凛。
——为什么?
前世的时候,盛帝要拿她回宫,纵她百般不愿,一再相求,可萧凛还是忍痛送她去了。
{你回到宫中,总比在营中安全许多,澹台烬的兵马就在对面,盛国的军队已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万一抵挡不住,你在宫中至少不必直面兵锋,有些转圜的余地——过往记忆里,他曾对她说过的话浮上心头。}
为什么、这次不一样?
“冰裳,”
萧凛捏捏妺女柔荑,回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不论如何,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这时候让她独自回京,天高路远不可测。盛帝听信谗言下还不知道会如何待她,不如就留在自己身边。
等大战结束,再一起回去好了。
“我们夫妻甘苦与共,别怕。”
“有殿下在,妾什么都不怕。”妺女眼眶微湿,复又埋首倚上萧凛胸膛:是了,他待她是真心的、由始至终,不论何时,都是真心为她打算。想保全她。
“让妾回京吧。”
顷刻停顿后,妺女低低开口,“殿下领军在外,最忌后方不稳,有妾侍奉父皇身边,殿下总比如今好过……”
萧凛:“不需要。”
“只是回去陪太后娘娘小住几日。没什么的。”妺女摇摇萧凛胳膊,“伽关是军镇,妾身一个女子待着,也多有不便,当初一时任性非跟殿下出来,给殿下添了几多麻烦,后悔不已……”
“冰裳,”萧凛手掌抚上妻子脸颊,“别这样说自己。”
伽关好歹有座城镇,当初漠河外的军营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日日在军医处帮忙,从不曾和他说过劳累辛苦,但……
“我都知道。”
“冰裳,你的心意,我自明白。”
“有贤妻如你,是凛的福分。”
不过她身子柔弱,边关苦寒,确不如京中适宜修养。“……你要回京,也不急于一时,过几天再走吧。”
再三思量后,萧凛沉吟着道,“我整理一下人马,调遣一部潜龙卫与你一起回京。”
“战场凶险,潜龙卫还是留在殿下身边最好!”妺女摇头道,“妾身回京,一路都是国内官道,朗朗青天,没有危险,也无须保护。”
“殿下。”
陈贤道,“陛下派了亲卫过来,护送娘娘。”
这、其实就是押解吧!
“潜龙卫你还是带上。”萧凛低头对妺女道,“别让我担心,好么?”
妺女就乖巧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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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都
叶家举族叛国,虽然叶冰裳在叶家颇受冷遇一事不是秘密……但宫里宫外,总有些人,比如盛帝……对妺女没个好声气。
妺女对此有着准备。
想想从前年久失修、漏雨破风的屋子,清汤寡水、不见荤腥的斋饭,成日跪经礼佛跪到腿不能行的日子,也无甚惧怕……
不过如今前线战况顺利,萧凛没有灭国亡家的危机,能分给妻子的心思也要更多。倒与从前十天半月的都分不出时间回一封家书的情况不同。
“娘娘……”
“嘉卉?何事。”
“今日边关有捷报传来,言殿下已率军越过漠河天堑,周国那个澹台烬不敌之下,也不敢再用妖兽攻城,怕再生兽潮,就用战场上的将士血肉唤醒了一头千年尸妖,却也教六殿下联手逍遥宗的庞博士降伏了。”
嘉卉兴高采烈道,“殿下上书报捷,随军报而来的还有给王妃娘娘的书信。”
“还有一个叫做冥罗珠的宝物,传说是杀了尸妖后缴获的,殿下上晋给了陛下,陛下转手便赐给了王妃。现在传旨的公公已经在路上,就快到了。”
而按规矩,接圣旨赏赐是要沐浴更衣以示尊重的。
“冥罗珠……”妺女眉梢轻扬,极阴属性的灵物,有保存尸体、使之宛然如生的功效。死去的凡人、和有修为的尸妖都能使用。
但对上古旱魃无用。
因为旱魃的本质是堕神,半生半死,她的身体也不属于尸体,可以通过修炼吐纳自然成长恢复……
“也好。”妺女说,“拿来做个手链罢。”
即便冥罗珠这种死人用的灵物被盛帝赐下,摆明了是没安好心。
但总归也是萧凛的战利品。
不如从前魔神赐下的魔器,戴在身上多少也有一些聚灵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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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
符玉在设祭坛。盛帝垂眸俯看着满室烛火映照下,寓意不详的血色纹路逐渐蔓延、由浅至深,不由问道:“这咒术的效用,真能如你所言?”
“陛下放心。”
祭坛铸好,符玉满意笑道:“澹台烬未死之前,陛下与我主目标一致,而今我主大仇未报,定会鼎力相助陛下……”
“好教陛下知道,世人常说母子连心,殊不知还连着气运,月氏贱婢虽死多年,好在遗骨尚存,用她骨灰设诅,三月之内,定会报应到澹台烬身上。”
“如今他气运低迷,灾祸连连,逢战必败,正是咒术生效的表现。”
轰隆隆——
窗外风雷大作,祭坛红烛映着颜色惨白的招魂幡在风中狂舞,阴影如若噬人龙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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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台
用簪花小楷抄了月余佛经的妺女在叠纸鹤: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 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
………………
不能说她太迟钝了发现不了盛帝与符玉所为。恰恰相反,正是她感知太灵:整座盛都地下此刻都已遍布妖邪,才不觉得冷宫之处气泽有异。
所以,直到澹台烬率月影卫以妖术潜行,闯进了盛国皇宫,并一把火烧了冷宫……
青紫色的妖焰在夜空之中熊熊燃烧。
魔息狂暴的血鸦在空中肆意飞舞。
妺女这才惊觉出了何事。
案上笔墨未干,
铺陈着她新写的词:
七张机,梭走一线心一缕,月明一晚人未息。梭本无言,线为寒衣,此月何处寄?
………………
………………
“王妃,不好了,宫中遇袭,澹台烬不知以何方法绕过军队防御,直闯入京……请王妃速随属下离开此地。”
“母后呢?”
妺女不肯跟潜龙卫走。“父皇呢?殿下不在,妾身虽只一介弱女,又岂可抛下父母尊长先行逃生……”
“王妃。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潜龙卫心中大急,“陛下与皇后、太后处都有宫廷禁卫守护,我们兄弟在京人手不足,只能先带王妃去与殿下会和。”
潜龙卫不是萧凛私兵,所以里面会有盛帝暗探。但能被萧凛选中与妺女一同来京的,来之前却都受了萧凛严命:万事以王妃安危为重。务必保护好她。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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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伽关大营,有士卒来禀,“营外有一女子求见殿下。”
“喔,谁?”萧凛闻言略有疑惑。
庞宜之则一边喂猫一边笑道,“该不会是你从前留下的风流债,趁着弟妹不在找上门了吧!”
“冰裳敏感多思。小师叔休的胡言。”萧凛内心大囧。
想他自幼性情端方,哪里就有风流债了?
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这种话语也能胡说?
“常人尚有三妻四妾,你是天潢贵胄,一国皇储,将来是要有后宫三千的,而今我说说又怎了?”庞宜之道,“你该不会一辈子就总守着叶大小姐一个吧?”
“正有此意。”而非有何不可。
人间总有百媚千红,唯独那人是他情之所钟——这,就是萧凛的回答。
………………
闲话之间,他们已一齐走到了军营大门。
门口身着水绿色比甲的少女身影看得萧凛眉心一跳:
虽然从小到大,除了叶冰裳外,他不曾对世间其他任何女子有过好感,但,却也从不曾对人有过什么恶感。
除了——叶夕雾……
庞宜之道,“我这嘴,是一语成懴啊?”
那些年,叶二小姐叶夕雾对盛国六皇子情深一往,哪怕嫁了人都还痴心不改,谁人不知?
萧凛脸有点黑。
他有些后悔出来这一趟了,并有点想掉头回去……在他把想法付诸现实前,黎苏苏开口叫住了他,“萧凛,澹台烬昨天半夜率月影卫和清宇离开大营,至今都没回来,他在你这里么?”
如果在,以如今两国交战、血债累累的现状,澹台烬身陷敌营,小命堪忧啊!
老天保佑他现在还没死,不然魔神出世,苍生浩劫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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