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河水底
少女如削葱根的素指轻抚过河蚌凹凸不平的灰黑蚌壳……
因为她的肌肤实在细嫩，故而对这河蚌壳上每一处细微的裂痕都感知的清清楚楚——这让天欢觉得愤怒。
她漂亮的、星子一般温柔明亮的眼睛刹那冰冷，美丽的、花瓣似的樱唇却仍噙着笑，她说，“这只蚌、是我的……”
嗓音轻柔婉转、淡而澄澈，不紧不慢的语速透露着优雅气息。那是圣女殿下从小养成的高贵修养。
然而……
请原谅魔域里的两只大妖无法体会所谓高贵优雅，面对眼睛红了一大片的天欢圣女，他们只是想笑。
嘻嘻哈哈的，不吝嘲讽，左一句，右一语的，大声谋划着捉到天欢圣女后要如何招待，顺便多次问候了圣女殿下的战神死爹和冷情师兄……
天欢对此却不再愤怒。
只是看着青玄、谢娘，已经像在关爱尸体。
用锦雾绫在河蚌外壳上又多缠了几道，确保接下来不管自己动作再大，这只蚌也不会离手后……天欢圣女摇身与法相合一。
——这是合体期大修士最强的战斗状态。
不过天欢从前很少这样。
因为天欢从前（不算切磋性质的指点、教导）很少和人正面战斗，偶尔有那么个别两次机会出战，对手修为也远不及她。是可以轻易镇压的角色……
和对面两个巅峰大妖截然不同。
所以天欢只能放出真身法相，全力一战。
和她同样动作的人，还有谢娘、青玄……
口上心里再瞧不上天欢圣女这上清一枝花是一回事，临战惜命是另一回事。能在魔域杀出重围、出人头地的妖魔没有一个不是百战不死……
轻敌失手、以致阴沟里翻船这种事情，是不太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
………………
而云端之上
诸神大战……除了先前就已到的火神、日神外，上清神域别的真神也已经在闻讯之后接连赶至。
冥夜重伤，已无战力。
所以目前战场上的局势是，日神、火神、金神、雷神加宙神稷泽各据一方，围攻魔神。而风神、水神在外面一点，看谁有危险，就去补位、帮忙……大地之神和木神、月神离远远的，给参战诸神施加补益、疗愈术法。宇神留在他们身边保护。
——魔神单人独斗十一神。
就这样，他依然气定神闲、不见狼狈。
反而是对面众神，不像魔神邪骨在身，有三界四洲无尽悲苦化为浊息当做能量来源，交战久了，气力已有一些不济……
难道、
撑了这么多年，今天便是上清倾覆之日？
风神忍不住有些绝望。
但当她的目光随风远眺，看见了无数生灵在妖魔手下如猪狗般被屠，柔弱的娇躯中，便又充满了莫名的力量：
人类杀猪屠狗，是为生存，无关是非善恶，可妖魔杀戮众生却只为放纵情绪……
今天她就是死，也定要阻止妖魔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坐视天下生灵落入魔手。
………………
砰——
“君上救命！”
战局的变化点，在于一具青色巨蟒忽的破水飞出……那蟒蛇身上传自上古莽苍的雄浑气息，昭示着身份……
魔神侧目看了他一眼。
然后，便见墨河水中又有一尊腾蛇飞出，纯白的羽翼染血——冰蓝色的、透着森森寒意的妖血，来自于死去的冰晶角魔蝎。
“天欢……”
初凰从未见过这样杀意毕露的天欢圣女。
绝大多数情况下，天欢对于战争的态度都很淡然。看待袍泽、下属的流血牺牲，宛如看待棋盘上被稷泽吃掉的棋子……
对于毁在妖魔手下的家庭，四洲随处发生的惨剧，兴趣还不如木神花园里，一朵蔫巴的花儿来的多……而今……
“你逃不掉！”腾蛇嘶嘶吐信。发出的言语流露着古老玄奥的韵律。
……那是先天神语。三界初分的时候，一众神魔交流的方式。初凰明眸轻闪着：天欢、这是血脉复苏？被本能占据思维了？
腾蛇也是传承古老的种族。
而三界神魔古族习性不一，最大且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凶残……
不凶残的存在，度不过莽苍漫漫岁月，顺利繁衍到如今。
………………
“君上……啊……”
腾蛇足下烈焰翻腾蔓延……青玄哀声惨嚎着……被焰火烧灼……
没有煮熟了的肉香传出，因为他被烧着的地方，都是直接被烧成了黑色的炭。
“天欢？”
大军之中的冥夜觉出不对：天欢火系术法不精，而魔域妖魔火炕都强……正常情况下，她伴身的神火，是不可能把青玄烧成这样。
而不正常情况……
是燃了血脉？还是焚尽仙髓？
冥夜眉头紧锁，传音宇神：“初凰神君……有劳带回天欢……”
凤凰是火中精灵，浴火而生。
这种时候，初凰是最适合接近天欢的人。
但，水神摇了摇头，拉住了初凰。道：“别去，小天欢在炼髓……得就这样，让她把体内火灵全部烧完，剩下的水灵根才会纯粹……”
初凰眉梢轻挑，“灵根自古都乃天授，水火双灵难以分割，她这样炼下去，不会毁了道基？”
可水神不会无的放矢，这样说着的时候，初凰心里也已有猜测。
“有水系至宝在为她重塑根基。”水神的话语佐证了初凰的猜测。“让她战罢……”
“她是天昊嫡女，道基构成中，火属灵根倒在其次，关键是血脉之中战神天昊留下的道蕴，与腾蛇族火行一脉传承……”
“难得这会儿神魔交战，可以让她放手一战……若是平时，让日神、火神出手帮她炼髓，恐怕还不太好弄……”
毕竟天欢血脉之力，也是神阶。
这种特殊状态下，日神、火神对上她都不会有压制性的效果……到时候，不是他们无法激发出天欢体内所有火性力量，导致天欢未把水系至宝作用最大化。就是日神、火神被暴走的天欢一顿打杀……
不死全靠大家救的快了。
初凰闻言螓首微点，是赞同之意。
“那现在，要让天欢入阵，把日神、火神等人换出来，稍作休息么？”
“腾蛇族有再生之力，哪怕肉体残缺被切成十七八段，也能在短期内恢复……历古各族中，也就略输你凤凰一族涅盘重生少许了……”木神道，“或许，可以让天欢试试。”
“天欢、到底还小……”大地之神于心不忍，“魔神残暴冷酷，岂是她能应付？”
月神：“让她试试罢……只有让天欢暂时拖住魔神，我们才能分身，去阻止四处杀戮的其他妖魔。”
不然，这边神战一崩盘，底下十万神兵全回不去上清。
………………
大地之神
——那是个外表看上去四五十岁，慈眉善目的妇人……沉默了。
风神传播着诸神新的对敌策略……
战神冥夜第一个答应。
他做师兄的都不反对了，日神、火神等便开始缓缓从战圈内部撤离。
配合着风神、雷神，将魔神引到天欢附近。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无需他们引导了……
神志不清的天欢圣女本能厌恶浊息旺盛的妖魔……而魔神也不会怜悯于她。
………………
墨河上空，
斩天剑锋芒凌厉……
每一剑落下，都会在腾蛇身躯上留下一道刻骨痕迹……但往往下一瞬间，腾蛇身上的伤痕又会被后方传来的各色灵光治愈。
魔神见状，面具之后，无悲无喜的金色双瞳似有涟漪……
而更远的地方，
九头相柳和大日金乌相互噬咬……
两轮残日环绕着辟邪神兽发起冲锋……
裂天兕和赤炎金猊兽、青翼火蝠一起应付足踏雷电的夔牛……
………………
“够了。”
魔神对这样僵持不下，不到耗尽彼此之间最后一滴血不放弃的战斗感觉厌烦。
——又或者，他只是不愿接受：人在死亡面前不屈服，面对痛苦不低头，面对悲哀不绝望……
“撤——”
魔神淡声说道：“惊灭、姒婴，回魔域罢……百年之后，同悲道即成……吾很期待，当天下皆浊时，这些坚持着蚍蜉撼树的人，还能不能保持住如今的信念……”
而现在，同悲道中还缺了怨气。
他不能让妖魔损伤太大，他还需要万妖之力为他最终铸成同悲道……
所以，这一战，可以到此为止了。
………………
“天欢……”
冥夜在魔神退却的第一时间上前，接住失去目标，精疲力竭，再撑不住的天欢圣女……
圣女殿下蛇尾抽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疼痛难忍……
冥夜很显然是将之理解成了后者。
于是赶忙将她送到了月神等人手中，托他们送天欢回上清治疗。
至于冥夜自己……
大战方歇，身为战神，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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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河水底
腾蛇残破的血肉、鳞甲甚至骨骼散落一河。
某处泥沙里，一段白绫包裹着的河蚌张了张壳。
那白绫：学名锦雾绫的……
是由云锦织就，薄雾为线，除去轻薄美丽，更有聚集天地灵气护持之效……
而残垣断壁一堆的蚌王宫里，也有神兵去达。
上清颁布重金悬赏，找了圣女随身仙器几个月……最后终于还是自己人找到了圣女殿下身上最普通朴素不好辨认的金钏……
喔，还有一次墨河涨潮……
她就被消耗了一多半的碧水灵精……
看那秘银细链全被浊息污染变黑的模样，和化的就剩几滴淡青色灵液的原额心坠……
很显然，圣女殿下这是再也戴不回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