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骤雪初晴,青空潋滟,又是一年冬。
东宫古雅清华的红木窗阁中,有稚嫩童声字字清晰念诵着《千字文》的声音随风飘散。
………………
廊道上面,步履匆忙的太子殿下听着风中琅琅童音。俊朗面容上的焦急忧怒便倏尔淡了。
层层宫帷掀起,声声句句“太子安”后……
桌案后头正执笔核算着账目的倩影抬头。清柔如水的眼波中蕴着关切的疑惑。
“十一郎回京了。”太子掀裾在巧慧对面坐下。伸指摁了摁眉心,语气无奈道。
巧慧闻言却更不解,“前两日才听殿下道,陇西大捷,子晟功劳不小……今次回京,也该是好事吧?”
毕竟凌子晟是帝后养子,与太子也素来亲厚。
“他若老老实实的,今次携胜还朝,以他的军功与父皇爱重,自可封侯拜将,奈何……”太子气道,“这小子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带了人马私闯官员宅邸,无诏逮捕朝廷命官……”
“这必是事出有因吧。”巧慧搁下朱笔,转而剥了个桔子,柔声劝告太子,“子晟虽然年轻气盛,但胸有沟壑……今能竟做出此等大不为事,殿下……可知究竟为何?”
她和凌子晟的关系,说实在的,并不算好。
起因嘛,约莫是因为储妃孙氏记忆里,凌子晟偏要在她婚前撕破一切和美顺遂的假象。红果果香她揭示了太子殿下另有所爱,并劝孙氏主动退婚的话。
但对那位帝后养子的品行,巧慧还是比较信任。
太子接过妻子递来的桔瓣,随口说道:“依稀是军备上的一些事儿。”
“军备?那可真就不是小事儿了。”巧慧吃了一惊。
纵她并非吕氏、窦氏,那样才干精练不输男儿的女子。对于朝堂上的事情理不清楚,也能明白,所谓天家无小事,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皇帝手里有兵有将么?
“边关将士卫国保家,手上一件好兵器,或许便能多杀几个贼子,一件好甲胄,或许便能逃过一死……今竟有人敢对军备下手?”
太子:“听说是几个小官,伪造账册,拿了军备去外头私卖,借此牟利。”
巧慧又叹:“敢买军备的人……也是该抓!”
“听你这样,是赞同十一郎所为了?”
凌子晟和太子相交多年,从小养在一处便与亲兄弟无异,而因其乃文帝义子,故而比起太子同胞兄弟们,更少了一份夺嫡的威胁。
以太子之见,年轻人激愤之下,行事失了章法,也不必要严苛太过。只是东宫中的属臣,以楼太傅为首的文官们,都谏言要重罚凌子晟,以正朝纲,才教太子一时踯躅。转而来了内宫。
“擅闯官宅,私捕官员,行事狂悖……虽是事急从权,子晟也不得不罚。”巧慧道,“以妾的意思,十一郎啊,就是父皇母后宠爱太过,您做长兄的,很该让他熟读几遍国朝律法。”
太子笑道,“几遍怎么够?”
“吾这就去寻父皇,今次不教十一郎把国律抄上三十遍,吾枉为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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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
“小女娘……”
青苁奉萧元漪之命,前来给嫋嫋送钗环衣裙。进门就见,一位穿着天青色曲裾长裙的豆蔻少女两手托腮伏在案上,作冥思苦想状。
而那案上,还摆着一卷雪白的丝帛。几支被削尖了,其状若笔的炭。
“青苁夫人来了啊!”
嫋嫋抬眸,暼了她母亲的义妹一眼。“外面的人都哭完了?”
倒卖军械,也是亏了贾氏舅翁能做的出来……她便知晓那人得官之后,家财积累的速度不对。也只以为贾氏是在吃商户红利罢了……
自古君子清如水,小人滑如油。
可治大国如烹小鲜,只有水而无油,是做不好一盘菜的。
这是国朝最上的人,对底下贪官污吏有部分容忍的原因……也是嫋嫋将程家的消息报至东宫后,太子和太子妃都没太重视的理由。
不怪他们疏忽大意想不到贾氏竟敢倒卖军备。
实在是,这玩意,贾氏敢卖。除了乱臣贼子,正常人谁敢买啊?而贪污受贿和通敌叛国的罪行,可是海了去了。
“小女娘慎言。”青苁告诫道,“……那,终究是您的长辈。”
国朝以仁孝治天下。长辈可以不慈,子孙不能不孝。否则廷尉一告一个准。
嫋嫋:……
她伸手拨弄了下青苁送来的东西,挑了一件碧玉簪在手道:“这些,是送来给我的?”
“还是待会还要送去别处?”
青苁道:“这些都是小女娘的。”
“这些年,将军和夫人在外面,总也记挂着小女娘,遇见什么好的、适应女娘的钗环,便总爱给小女娘买来留着。”
“这只是部分,更多的箱笼,还在后面路上,由公子护送……”
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如此说来,这些首饰是阿母独为我准备的?姎姎姐姐没有了?”嫋嫋冷静道:“若是如此,我也该与阿姐分享一些才是。”
青苁:“夫人给姎姎小姐带的礼物,另有旁人去送……小女娘不必挂怀……”
呵,原来又是大家都有的。
那还说什么记挂着她。
………………
“昭昭,”
等家里事情料理好了,嫋嫋又去学堂时,就很无语的与何昭君吐槽,“你说当年我阿母偷换了孩子,把她留下的女儿和我葛舅母的女儿调换来的几率有多大?”
“这、我记得你那姐姐比你要大两岁吧!”何昭君煞有介事的分析道:“要是伯母换了孩子,那定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纵然你舅母不在乎自己的孩子,葛氏的人,想来也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是啊,葛氏的人不会对自家外孙\/外侄女置之不理。程姎自小待在葛家的时间就比程家多……葛家几位舅母,亦无不疼她若亲女。
可萧元漪就是能把女儿独自丢在家里十几年!十几年来家书廖廖,纹银皆无……
好容易母女团聚了,对待亲生女儿也和对待侄女无异。甚至对侄女比对亲女更宽容和善。
罢了罢了……
这样也好。这样更好。
不然,若萧元漪也像那贾氏、葛氏一般,总惦记着由她攀上东宫的高枝。阿谀讨好她,只为给太子、太子妃惹事添麻烦……那不更是教人烦心么?
………………
“好啦,你我多日未见……”
何昭君也道:“今儿就别想那些烦心人,烦心事儿了。”
“几件民造的首饰钗环有什么好计较?”
“你瞧瞧你这一身,从头到脚,哪件不是宫中内造,储妃娘娘亲自挑的?这羊脂玉做的发笄,我若记着不错,似是储妃娘娘也有一个同款?”
话到最后,似有酸意。
嫋嫋闻言扬唇笑道,“储妃所送玉笄虽好,你发上阿垚亲自去铺子里抢了来赠你的粉玉芙蓉也不差啊!”
“他……”何昭君粉面生晕,下意识的抬手抚向鬓间,启唇想笑,又故作矜持道,“……这次选的东西,倒还算合我心意。”
反正,指望她坦坦荡荡夸楼垚一次,那是万万不可。
“元宵将至,阿垚可是约了你夜游灯会?”嫋嫋问道。
何昭君自然点头。
她和楼垚婚约早定,上元佳节这种场合,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嫋嫋就很羡慕她,“有未婚夫可真好,我今年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
往年多半是上学上到年末。然后在家待不了几天,大年初一了,就会奉太子妃的传召入宫去。不到春来不会离宫。
可今年……
程始夫妇回来了,巧慧盼她能享一家团圆之乐。便早放出了风声,教她不须入宫伴驾。
何昭君:“太子妃去年说要代你相看,你不是称自己还小,不急婚事么?”
“好了,不就一个上元节,姐姐我会记着给你多买几盏灯的。”
“呸,”嫋嫋才不稀罕灯呢,“要你买还不如我自己做了!”
她只是不想待在程家而已。
………………
不过,
很快的,伴随着程始终于摆平了老娘和贾家舅舅犯下的破事。与程家几位公子护送着行李归来……
嫋嫋的想法,便又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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