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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寻一路向前而去,不曾有半分驻足,圣白的衣袍拂过石阶,却在将要入殿时暂留此地,她侧目,看着身后之人,又移目身前之人,道:“大司君,此乃不知神殿成凉将军是也。”
声眠垂眸低头施礼,清清冷冷的目光无悲无喜落在他身上。
四目交汇,将军握紧手中的宝剑,毫无预兆地接下他平静的视线,极度的淡然隐去了不为人知的无措。
声眠为此反应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走进不知神殿,更是唯一一次面见镇守不知神殿的神将,他清楚知道,自己没见过他。
“二位,认识。”瑶寻开口。
“不曾见过。”鹿声眠礼貌一笑,摇头否定。
成凉略微颔首。
瑶寻笑而不语,继续为他带路入殿,在路过成凉将军时,漫不经心提道:“想看命盘池,代价可不简单,大司君当真考虑好了?”
成凉闻此言一震,不可置信的抬眸去看,像是想拔腿去追,但又不敢造次一般生生顿在原地。
殿门缓缓关闭,殿外最后一线日光被隔绝在外之前,声眠突然心血来潮,极其想再看一眼那位将军,巨大的金门合拢的声响闷闷沉沉,穿过那道门缝,他看见成凉晦暗不明的目光幽深难测,包含了说不尽道不完的千言万语,像要看透厚重的殿门,直喇喇打在他身上。
令他心中不得不动荡一二。
大门彻底关闭。
声眠迟疑一时,正要抬手推门而出,身后瑶寻出声道:“大司君,命盘池只为你开瞬息,你确定,要推开这扇门吗?”
他还未坚定的举措更为犹豫,权衡片刻,不再耽搁,转过身正对着瑶寻道:“圣女,请为我开命盘池吧。”
“你要找的那个人就那么重要,值得你,舍下许多?”
“…”声眠并未正面回答,他移开视线,避不作答,本就沉闷的性子更显话浅,瑶寻并不执意,而是另问一句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想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不然这人海茫茫,便是我,也很难帮你找到。”
他心想也是,不过他对于那人的特质似乎并不熟知,又或是难以开口,斟酌半晌才最终只道:“他有一身帝王之相。”
瑶寻笑的意味不明:“好啊,大司君要找的,是个权倾天下的皇帝老爷。”
“…不,”他声音更低了:“是叛主篡位的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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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即便看过一眼命盘石,也决计无法在茫茫世间找到那人,众生千千万,他们之间又何止千千万众生。
声眠想至此处,莞尔垂目。
整个魔域一片死寂。
鬼面外出不在,面前是被迷倒的魔兵,身后是始终一言不发的凭央,他歪着头想了些什么,忽而一阵轻咳,便攥着拳抵在唇边,只三两声,手边便染了血色,他恍若不见,喘匀了几口气后,毅然决然举起另一只握着尖刀的手向心口刺去,其之决绝,之力道,即使是猝然出手阻拦的凭央也几乎用了最大的力气才险险拦下。
她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因为有惊无险而喘着气,手底发力将利刃带离他的致命点,极其不可置信的抬眼看他,半晌,才硬邦邦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真疯了?”
声眠淡然的一如往常:“我没疯。”
凭央不信他脑子没出问题:“你开什么玩笑?你才刚折了一个洪荒的寿数,现在又要自剖命珠为她续上灵脉,我只当你是玩笑话随口说说,你怎么给我来真的!”
“我不会在楚北清的事上玩笑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不信!”她走近几步,扬高声音质问道:“我不信萍水相逢的关系,能让你豁出一切去救她,你甚至能为了她而提前了却自己的心愿,这么视死如归,岂非早就决定以命相救!”
四目相对,他总是淡漠的神情中隐约有所触动,凭央立即抓住这点细微的变化,企图在他眼中能找到更多真相。
譬如,他们到底是如何相识的。
可声眠就是声眠,一时失察的破绽也很快不流于表,凭央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细节,对于她的审视和逼问,他无可奉告,甚至有闲心低眼看一看自己的手臂,也就是这一眼,思绪便又飞回了不知多少年前。
—“她没有,不代表你没有啊!你放心,改天我就开写一本《崇安将军传》,保准把你打过的所有漂亮的仗都写进去,一定流芳百代!”
……
当时只当玩笑话,笑一笑就过去了,毕竟北疆来的小姑娘,能把中原字认全都不容易了,还指望她写什么英雄传记,还妄图能流芳百代?可那个时候的卫司年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终其一生都在等待这本书的作者落笔完结。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她值得。”
凭央觉得扫兴,不再追问下去:“好好好,一句她值得就把我出的力全打发了,但这不能是你轻易做出剖命珠相赠的理由。”
“不然怎么办,她现在的情况,即便我们为她避开整个魔域所有人的眼目,她也是走不远的。”
“输些法术真气不行吗?你是有几条命可以这么浪费?”
声眠抬手,撤走了不归洞外的咒术禁制,再有不到半个时辰,日头便要升上去,此刻那扇铁窗已然微微若有光亮,穿过冰冷的铁栏杆,轻飘飘盖在楚北清身上,她似是有些反应,指尖微弱的动了动,但也只有指尖能动了。
声眠不忍多看一眼,急忙收回视线,良久,道:“…不行的。”他道:“她命不在此,有更重要的事没有做完,而我,已经做完了此生该做的大部分事,即便还有剩下那么一二件事没有终了,也用不上多强大的法力,真神落难于此,岂可自吝区区命珠,就当,这算是我为日后魔域,结下的一个,小小的善缘吧。”
“那魔尊呢?他若回来发现你我二人放跑了楚北清,你觉得他还会对你敬重有加吗?”
“不是你我。”他道。
凭央诧异:“你说什么?”
“只我一人,无你。”
凭央脸色越发苍白,连带着唇也失了色,她缓缓举起一只手,指着身后寂静无声的整片灾恙,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你是要和鬼面说,那些人全是你自己打晕的?你觉得鬼面特别傻是不是?”
“凭央,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我意已决…魔尊?”他脸色骤变看向凭央身后,她顿时头皮一麻,心中雷声大作,连带着脖颈也紧张起来,声眠欲言又止,像是要开口,她虽然心虚,却也没打算让声眠独自一人揽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猛地转身。
身后依旧空无一人,别说鬼面,就是连个能站起来的魔兵也看不见,凭央尚在疑惑,还来不及扭头质问一句,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倒在了声眠怀中。
“多谢魔君相助,但接下来的事,就靠我一人了。”
他抬手成咒,一个刹那便将凭央送回了自己住所,然后,毅然决然,一步一步,坚定的向不归洞内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