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仇怨都在惊天威能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地震是夜半三更来的。
剧烈摇晃的时候,齐鸣义还好醒来,连忙叫上老婆孩子跑出门外,房屋倒塌的那一刻才没被掩埋。
至于齐鸣仁一家,房屋塌陷的时候他们正在睡觉,眼看着已经被埋,他不打算去看有没有人生还。
他想,他终于可以永永远远地摆脱这一家的阴影了。
就算是面对废墟都叫人高兴。
可身下的震感愈发强烈,地裂了,远处工地上轰隆隆的,像是高楼倾覆,一切归零,工人们夜以继日的努力也白费了。
北区多小宅院,高楼反而少,所以和他一样逃出来站在空地上的人也有很多,多是茫然地看着废墟。
“救……救命……”
不远处塌陷的西侧房传来动静,一只手伸了出来。
齐鸣义认得,那只手的主人不久前和他才打过架。
齐鸣仁现在虚弱得连砸在身上的墙体都推不开。
齐鸣义示意老婆孩子抱紧自己的脑袋蹲在原地,他在剧烈摇晃中摸索着挪到那附近。
透过砸下的石墙缝隙,可以看到齐鸣仁和刘翠芬身影。
齐鸣仁身上是刘翠芬,这女人担下了绝大多数的伤害,现在不知死活,只看到她全身都流着血。
齐鸣仁其他部位被压在房梁和石头下,有些地方看着像是受伤了,但他仍活着,齐鸣义都要感叹一句他真的命大。
接着,他从旁边取过一块巨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缝隙堵上。
“老二!”里面的声音闷闷的,齐鸣仁惊恐地尖叫,如果不是手脚皆断他肯定要剧烈挣扎的。
齐鸣义觉得他聒噪,地上有许多不停滚动的石头落在他脚边,伸手一够就能拿到,他一点一点地将能抓到的堆叠在齐鸣仁头上盖着的墙体,还往下摁了摁。
石头滚落,有些填补上他那边的空隙,阴差阳错地给下面的人置了个密封的空间,随着齐鸣仁不断挣扎,氧气大量消耗,他呼吸越发困难……
齐鸣仁现在是个残废,齐鸣义觉得这样做他逃不出来。
慌乱之中都是逃窜的邻居,没人注意到他这边在报私仇。
“都到前面空地上,别乱跑!”
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慌乱的人群突然有了方向,齐齐往一个地方逃。
这震动先上下晃荡,绵延许久,每个人都走得艰难。
好不容易到指定的空地上,所有人必须蹲下才能保持平衡。
齐鸣义和老婆孩子挤在一起。
组织集合的人在前头,是齐鸣义工地上的一个小组长,为人很是不错,所以他刚刚那一喊才有人响应。
“家里头有人被埋的赶紧上报,咱等这震动过去马上去救人,现在是危险时期,大家互相搭把手哈。”
没人有意见,纷纷上报。
“我娘没出来。”有个年轻人抹眼泪哭着喊着。
“我家娃……求你们先去救他吧……”
“还有我,我媳妇儿被压在房梁下了,我实在没法子救她,求求大家了……”
有几家当真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求人。
齐鸣义在这之中缩小存在感,一言不发。
他刚才做了什么马佳佳和齐金宝都看见了,可他们也没说什么,现在更是全家人都守着那个秘密当锯嘴葫芦。
……
地震来临前,齐罐罐比所有人都先感知到。
她曾在山林森野中感受过这样的震动,那久远的记忆还留有余威。
树木成片倒下,山峦上下晃动又左右摇摆,没一会地面上一切凸起的景物都被夷为平地…
林野间,没有逃散干净的鸟兽再无生机,天地唯剩死寂。
作为松狮的她是早早就逃了,和一群伙伴幸免于难。
还没开始震动的那几天,她神经质一般想逃离屋子,空气中隐隐传来的危机叫她寝食难安,这感觉下齐罐罐第一次哭着叫爸爸妈妈跟着她逃跑。
家里人都不解她突然而来的情绪,齐罐罐困于遥远的记忆里却又因为记忆太遥远而怀疑自己,纠结了好久才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觉得要地震了,快逃。”
家里人原来是不相信的,可说话的人是齐罐罐,而不是一些胡说八道的小屁孩。
齐罐罐和会胡说八道的小屁孩的区别之处在于她身上自有神异之处。
这由不得几个大人不信。
齐鸣礼郑重其事地问她确定吗?
齐罐罐点头。
齐鸣礼选择相信她。
他开始观察身边动物的怪异举动,近的有警犬躁动不安,远一些的是周围邻居每天都有牲畜鸡飞狗跳。
他立马将这样的情况上报。
地震这样的天灾不容小觑,受限于现在不发达的科技无法早早让人发觉,齐鸣礼提出的几个非自然现象却可以。
局长一下重视起来。
不过他还要上报县里的其他领导,层层上去后还要开会讨论,专家评定…
可地震不等人,等要发布全县通知的时候,天灾已至,来不及了。
齐鸣礼在焦急地等待结果,可齐罐罐等不了了。
大半夜,她带着狗,一家一家上门跟他们说地震要来了,想让那些人有个准备。
这些人是近两年陆陆续续来南区东南角的租户,应修明渐渐开放这些房子让人住进来。
齐罐罐是他外孙,这些租户里虽然被她这一闹生气可也不敢得罪她,明面上答应会注意的,可转头该做什么做什么。
齐罐罐急在心里,无法她只能召集县里的野狗登堂入室,叫野狗撵人,直至退出屋外。
每家每户门前都站着一只龇牙的狗,敢靠近就凶给他看,一时间倒叫这些租客郁闷不已,不敢真收拾熊孩子,只能在背地骂齐罐罐。
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还说地震来了这种晦气话,是谁都要生气的。
有人见应修明这么惯着孩子想找他理论一番,成了就继续租下去,不成也好另外找地方。
可就在这时候,地动山摇,所有房屋在一瞬间倒塌,在屋外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有傻住的,被震动波及相继倒在地上的,此时都能强烈地感受到震感,地裂的时候有些人差点还栽进去…
第一波震感过去,所有人呆傻傻地看向应修明那个方向,那个提醒他们有地震的小孩哭得跟什么似的,此时正窝在妈妈怀里嚎啕。
“娘耶…这娃娃怎么知道有地震的…”
一块瓦片从高空掉到他身侧,差点就击中他脑袋,眼见着瓦片四分五裂,再看向已经倒塌的房屋,他油然生出死里逃生的庆幸。
和周围人对视一眼,又看向老房东那边的小娃娃,眼里都带上了感激和敬畏。
是的,敬畏。
都说小孩能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东西,感受到大人感受不到的现象,他们想房东家的小孩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而有这样“灵性”的人都是大运气的孩子。
普通人自然会敬畏这样的人。
震感一波又一波,齐鸣礼组织所有人到空地静坐,顺便查看南区伤亡情况。
好在有齐罐罐那一闹,他们这片区无人伤亡。
紧接着他来到南区其他地方,这些地方却不如他们那里幸运。
人被掩埋在房屋下,到处都是哭声哀嚎,昔日繁华的街道成为废墟,此刻成为人间炼狱,人类的埋葬场。
齐鸣礼后悔当时怎么不立刻通知县里的人,如果都通知到了让他们都留个心眼,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惨样。
这一次他不顾什么打报告的流程,集结南区所有警力,展开紧急救援。
余波阵阵又说夜里实在不是救人的好时候,人都站不稳,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震动稍停一下就去救助掩埋在废墟下的人。
此次临时集结的警力不算多,帮助实在有限。
他为这次过失深深后悔。
直到——
齐罐罐带着身后成百条野狗出现。
她的身边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逃到南区的警犬,身后是乌泱泱的狗头。
看到这些狗他就知道前方那个矮墩墩的孩子是谁。
“齐队…”有警员迟疑地问,“那是不是你女儿?”
即使有手电筒照着,尘埃漫天下其实看不太清,一双双发红的狗眼才是可怖的存在。
白生生的小女娃只有一个轮廓,可以从她身边跟着的警犬认出应该是她。
就是不太敢认。
齐鸣礼弯唇:“是她。”
孩子和狗群慢慢靠近,露出真容,是少见的严肃,哪怕鼻头眼眶发红,也不减那丝忧国忧民的气质。
忧国忧民?
齐鸣礼为自己这个形容发笑。
“爸爸,我来帮你。”
“好!”
有狗嗅人味儿,爪子刨废墟,救人的速度更快了。
再有齐罐罐这个比狗还灵敏的鼻子,救援力度减轻许多。
警员们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这支临时加入的不伦不类的队伍,没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和狗的配合到达这一步。
狗找人,狗刨坑,刨不动的,他们上去当苦力。
人狗一下变得非常和谐。
甚至它们存在感大大高于他们这些警员。
由于有些人救助及时,体力还在,也愿意加入到救援中,渐渐的队伍扩大,军民同心。
一个晚上过去,南区受伤三百二十六人,皆为轻伤,无一人死亡。
接着是回东区。
清晨的薄雾散尽,震感时有时无,比昨夜好一些,但真有余震的时候也好不了多少。
南区宅子低矮所以很多人容易死里逃生,但东区高楼林立,多是筒子楼,这么大震动里面有许多人来不及逃生,一层接一层困死在楼里,待到整栋楼倒塌,生存的可能性极低。
他们来到东区的时候看到排排倒的房屋,不禁升起一抹无力。
目光中,建筑物不成型,路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到处都是残骸。
这里犹如一座死城…
“会有活着的人吗?”有人呢喃出声,问出所有人的迟疑彷徨。
“尽力搜寻吧。”齐鸣礼只能这么说。
他看向牵着他手的孩子,明明已经疲惫得不行还坚持着,齐罐罐是有些娇气在身上的,被家里人疼宠着,年幼时光几乎是长在长辈怀里,即使这么大了有时候还会要大人抱她,可这一次她没有向齐鸣礼伸手。
齐鸣礼刨坑的手多有受伤,临时带上手套才好一点,双臂因为频繁抬重物有些发颤,他问齐罐罐:“累了吗?”
如果孩子说累了,他可以带狗去搜人,齐罐罐可以原地休息一会。
可她摇头了。
哭腔传来:“爸爸这里…”
她闻到的生人气味有限,更多的是血腥味。
而且这里的建筑是钢筋水泥,比南区那些木头泥瓦房还坚固,已经不是可以靠双手将人刨出来的程度,她觉得自己救不了他们。
“怎么办?”
齐鸣礼脱下手套,用唯一干净的手背替她擦掉眼泪,温柔地说:“我们尽力就好,罐罐很棒很棒,尽力就好…”
他已经能想象到半个区都沦为葬场。
虽然无力,可也如同他说的,只能尽力而为。
身后数人悄悄抹了把脸,撇掉上面的眼泪。
救援进行中——
在一些好大建筑物面前人力所不能及,齐鸣礼和其他人只能请求支援。
总局这边却死伤惨重,人力物力跟不上他们的救援速度,又因为地震磁场等各方面原因,打给外界的电话通通发不出去。
以燕省为圆心,这场地震波及多个省份,多个县区出现严重人财物的损失,当天全国都知道燕省大地震的事。
救援队伍紧急从四面八方而来。
齐鸣礼一行人始终站在救援第一线,在震后七十二小时里向死神争夺活口。
另外他身边总有一个小身影陪在他身边,指挥着一只只狗帮忙抢险救灾。
第三天晚上,终于有隔壁省的救援队入燕省救援。
齐鸣礼抱着累昏过去的孩子和那些人见面,他身后是此次地震幸存者、年富力强愿意留下来帮忙的人。
旁边是一只只体力不支的狗。
“老弱病残者已经留在南区安顿,目前能够统计出来的死亡人数…”
齐鸣礼顿了下,“三千余人。”这个数字还在扩大。
“感谢你们带来的物资…”
所有人目露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