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靠在树干旁，微微吹来的风扬起他乌黑长发，垂眸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
说起来，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替他束发了。
何皎皎霎时间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发胀。
“这样啊。”
谢子意还是靠着树干望向她，眼睛一眨不眨，视线描绘着她的容颜，似乎是将她模样深深记在脑海里。
“能不能告诉我，如果找不回记忆，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
“我会一直……找下去。”
气氛一时间又凝滞起来，似乎两人的对话陷入死局。
即使是夜间微凉的风和山间飞舞的蝶也没能为这样沉寂的氛围带来一丝生机。
猴三等人早已四散而逃。
谢子意缱绻的拥住她。
他能杀尽一切阻碍他和何皎皎的人，可他见不到那个未失去记忆的自己，见不到何皎皎心心念念的从前，他的剑杀尽天下也再没有了任何用处。
阻碍他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何皎皎想要的人，是谢朝太子谢子意。
“拿好。”他将那把镶嵌满宝石的匕首还给她。
何皎皎抬眸看他，月影落在他眼睫间，像是在他眼波中洒下碎银。
他没有过激的任何话语，也没有强迫她做任何事。
但他的眼神和动作都在告诉她，他已经快隐忍不下去了。
他的手紧紧牵住她不放，他的眼也不愿离开分毫，眼睫颤动，像是不舍。
山间呼啸的风真的很凉。
现在的气氛孤寂而绝望。
何皎皎还想说什么，木灵终于出现了。
“就是你们在阻止我复仇！”苍老的声音传来。
明德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何皎皎收回思绪看向明德的方向，语气很轻很冷：“世间总有规则，修士灵物并不可随意打破规则，崩坏秩序。”
“你复仇之后为所欲为杀了太多无辜之人，杀人从来都换不回生命，只会毁了更多无辜的人和自己。”
杀人常见，总归是有仇，可无辜之人被牵扯其中，到底是让人厌恶。
花花草草——
“它好可怕的！”
“它已经分不清好坏了！”
“我们都是望月镇的镇民，都被变成了花草！”
花草议论纷纷。
“你们懂什么！”
“我的安安死了，他们就该以命抵命，望月镇的镇民全都有罪，他们全部该死！”明德神情狰狞。
明德就是那日在坟前种花的老头儿。
怎么也靠近不了中心范围又出不去望月镇的猴三等人只能远远看着——
“我去，真是他！”
“怀疑过那么多人，还真让这女人说准了。”
“果不其然看起来越慈祥的人越容易是黑手。”
“现在我们也走不出望月镇，只能看情况了。”
“……”
明德沉着脸死死盯着何皎皎和谢子意，里面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他们该死！全都该死！”
何皎皎目光很淡：“之后的镇民似乎跟你无冤无仇。”
明德睚眦欲裂，狠狠瞪着她咆哮：“我只是在替天行道！我只是在替安安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血，声声悲泣。
“如果你的亲人遭受这样的虐待，你就不会复仇吗！”
何皎皎：“会，甚至不死不休。”
明德笑了：“你们知道我的安安遭受了怎么样的事情吗？”
“被分尸。”谢子意补充了剩下的三个字，温柔的眼眸并没有什么变化。
“哈哈哈……”明德笑出了眼泪：“他们不该死吗？”
何皎皎沉默了一下。
明德不再笑了，眼神疯狂又冰冷：“我的安安从小是我捡回来亲手带大，她很小就很听话，从来不会让我操心，除了我没人再关心她了。”
像是落入了过往的回忆，他逐渐声音放轻。
“可哪怕是只有我一人陪着她长大，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懂事。”
“她很依赖我这个爹爹，哪怕我做不出她想要的小蝴蝶她也不会生气。”
“我每日陪着她温习课业，陪她嬉戏打闹，陪她度过一日又一日，她说以后会好好孝顺我。”
明德嘴角带着笑容，眼底满是宠溺：“她长得越来越可爱越来越引人注意，我只能更加关心她，害怕她出门会出事而不断唠叨，但面对我的唠叨，她总是很耐心听完。”
说着说着，他嘴角笑容消失：“后来她遇上一个喜欢的公子，她跟我说他对她很好，我的安安喜欢我自然是愿意成全她的。”
“我查过了那个男人，家世好，模样出挑，人性子也好，之后顺理成章交换了庚帖，安安顺利出嫁，我以为一切都很顺利。”
明德抬眸，眼眶猩红到已经流不出眼泪——
“可是我这个没用的爹还在，我的安安没了。”
“我的安安那么懂事可爱的小姑娘，她应该有最幸福的生活，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明德视线疯狂，捶胸顿足，嗓音沙哑到抽噎：“那个男人怎么忍心砍了安安八刀，刀刀致命，安安肚子里还有三个月的孩子！她是犯了什么错，要遭受这样恐怖的折磨！她最怕痛了！”
木灵已经完全疯了。
他生了神智，又在合适的时机成为一个爱女如命的父亲。
他最爱的女儿安安遭受了这样的凶杀，遭受了这样人面兽心的夫君！
——只是因为那个男人嫌弃她不够漂亮有性子，联合另外一个女人活活砍死了她！
而望月镇的镇民怕影响望月镇，硬生生将事情压下来，企图掩盖一切丑事。
这才是望月镇的真相。
“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明德歇斯底里怒喊，滔天恐怖木灵之力充斥着整个空间！
谢子意已经和明德缠斗在一起。
“你们阻止我报仇，你们也该死！你想护住的人更该死！”
明德声音嘶哑，彻底疯了！
谢子意瞬间心悸，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拼命退回何皎皎身边，可下一秒那不安成了现实——
“何皎皎！”
这样温柔的人第一次传出睚眦欲裂的嗓音。
望月镇的青树依旧青翠欲滴。
可何皎皎不顾一切挡住了明德攻击谢子意的致命一击，身上蓦然绽开大片大片的血色。
一股撕裂的疼痛在她心口炸开，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就好像经历了太多次。
在她下坠的瞬间，倾泻而眩晕。
整个天地间似乎都陷入了时间暂停之中，所有的所有，飞鸟，江水，苍山白云全部定格。
朝她而来的谢子意衣袂翻飞停留原地，眼角猩红。
何皎皎艰难的抬起眸子，在最后一刻看向谢子意的时候，已经潸然泪下。
在生机逐渐消失的同时，她只觉得连意识都变得混混沌沌，可意识混沌的同时无数场景纷至沓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