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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冬低眼来看我,使我有些惴惴不安,在我几乎以为他听到了刚才电话内容时,听到他浅声道:“那行啊,就明天吧,明天我们领完证后喊上你家里人,一块上我家吃饭,当作庆祝。回头我让我妈多买些菜。要送你过去闺蜜那不?她家住哪呢?”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那......就先这样了。”

我转身而走,但走了几步发觉身后脚步跟随,回过头见韩冬还跟着,眼中浮现疑惑的同时,听到他笑着说:“帮你拦车。”

电影院门口出租车辆比较多,很快就被他拦到一辆,在我坐进去时,他认真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到了你闺蜜那给我个电话,明天出来时记得带好户口本。”

我默声点头,等车子开离时,忍不住从观后镜里看那仍站在路旁的身影,直等到再看不清时才移转目光。今天之前对韩冬的感觉依然停留在:这个人不错,再深了去就没有了,然后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个人有另一面,他在除去自己擅长的专业领域外有另外感兴趣的东西,他会井井有条地安排自己与身边人的事情。

轻叹了口气,人其实都有多面,只是有些面不轻易显露。

手机又在震动,发现还是菱子。上面有条讯息,点开来看,怔愣住。

“小芽,其实我没有东西落在你那,在电影院门口目睹你追着一个疑似江承一背影的人,然后发现不是时就好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般的全过程。实在看不下去你与这个所谓的即将要结婚的人站在一起,却一脸的忍耐。小芽,你明白吗?有些事终究是要剖开了心去解决的。如果这一刀你划不下去,我帮你来划。”

看到最后,不光是我眼皮在跳,心也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隐隐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就在我欲开口喊司机调头时,车子却停了下来,然后耳膜鼓动,司机淡漠的声音已响起:“到了。”我惊惶地扭转头,张了几次口都没发得出音来,反倒是司机看我的目光变得疑惑。

最终我放弃了别念,从钱包里摸出纸币递过去,等收回找零后,僵硬地推开车门下车。目送着出租车快速驶离视线,无法将视线偏转,因为,余光中已经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沉闭了闭眼,安静地感觉心口泛起的钝痛。

与菱子即使曾断去联系半年之久,也无碍我对她的了解。在看到短信内容最后,已然明白一切,曾有多害怕面对这一幕,甚至想就这么不见也罢,直到明天之后,直到6月28号之后,或者,以后都不再见......

可菱子生生地把现实拉扯到我面前,让我一丁点躲避的空隙都没有。

脚步声已近,比任何时候都要缓慢,我明白,踏着的不光是我的心尖,还有他的。

睁开眼,迎着黄昏的夕阳,缓缓侧转过身,与他正面相逢。

心中喟叹,江承一。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痛苦、哀漠、绝望,或许三者都有。

在我转过身后,原本缓步而走的他也停下了,于是两人之间就隔了两米左右的距离。我的视线微垂了下,心中有个浅讥的声音在响:这就是你们跨不过去的界线。

“林菱说,”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你要结婚了?”

我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心说这个开场白很好,直击重点。

然后他又问:“为什么?”

蓦然而笑,始终放空而垂的目光终于抬起,直视他乌黑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反问:“你难道真不知道原因?”

那日他物流公司开业,一桌人围聚一起,我提前离席,之后发短信给他,然后关机断了通讯。前因后果都摆在他面前,而今他来问我为什么,岂不讽刺?

江承一的眼神缩了缩,脸上渐渐呈露痛苦,“难道......一点都不能挽回了吗?”

我仰起目光,视线穿过落在他身后的漫天晚霞上,听到自己犹如呢喃一般地在说:“明天我与他就去民政局领证了,你觉得还能挽回吗?”

好似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视线的余光里,那具比以往还要清瘦的身体震了震,然后下一秒,他一个箭步冲到我跟前,双手握在我肩膀上,似不相信地惊问:“丫丫,你说什么?明天?”

我收回视线,冲他凄凉一笑,“江承一,你说过的,2015年,我们......各自谈婚论嫁。明天,我终于要把自己嫁出去了。”

“不该是这样的,即使你不愿再等我,也不要随便找一个人这般闪婚。”他很急切,试图要表达什么,可句句艰难。

我低语:“不是随便找的,这个人叫韩冬,是村支书介绍我认识的,之前还跟你讲过。可能当时你没放心上吧,后来与他一直保持了联络,他比我大两岁,我们都到了适婚年龄,既然有意在一起,那就决定结婚了。”

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居然可以在面对他时,讲这些事娓娓道来,心绪平静。而且只要不去看他的眼睛,基本上心口的那点钝痛就停留住,不会加剧。

他沉默了下来,搁在我肩膀上的双手也松了,当左手滑下后,右手顺势滑落到我手腕处,来拉我的手,想要扣紧。可不知是他本身手在颤,还是五月底的这天天气比较炎热,手汗出得多,以至于两手交握在一起也会慢慢滑脱。

我没有一点挣扎,任由他执拗地将手指穿插,等终于扣紧时,才轻声说:“江承一,没用的,有些事已成定局,我们没有退路可走了。”

他仍不吱声,低垂着头死死盯着我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指,轻叹了声,就这样吧,不要再彼此折磨。一点点使力,从他的掌中抽出手来,然后错过他身旁向前迈步,却在指尖抽离的最后霎那,突然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手上。

极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丫丫......”

以为已经足够坚强,面对他时能心绪平静,可在他这一声唤后,心脏一抽一抽地在疼,鼻子里的酸楚控也控不住,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我抽噎着说:“江承一,放手吧。”

“不能放。”他从齿缝里迸出三字,带着哽咽。可能是觉得不够,他一把将我扯进怀中。

我任由着他将我紧抱,温暖的胸膛,是我心心念念的渴望。这个怀抱,曾经是我最依恋的甜蜜港湾,而今,却只弥漫着走投无路或者说是穷途末路的哀戚。

我们,终究是将彼此逼到无路可走。

最终是我独自一人迈着层层阶梯上到六楼的,在我对他说了那句话后。

我说:我们彼此活在彼此的阴影下太久了,以至于有一天,我渴望摆脱这困境。

清晰地感觉到,在我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抖得如筛子一般,抱紧我的双手一点点地垂落,直到我自动退开一步,彻底从他怀中抽离自己。

话出口的霎那,我知道拿了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他心口了。微仰视线,模糊的泪光中看到他在定定看着我,脸上神色是被重击之后的一瞬间的安宁,然后才是惨痛一丝丝地浮现。

我就是在他这般惨痛的目光里,一步步迈向公寓,然后转入楼道,隔离他紧随的视线。

机械式的开门关门,靠在门板上全身无力地向地面滑,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空白的脑子到这一刻才开始运转,双手捂住脸埋头在膝盖间,任由眼泪从指缝钻出。

我都说了些什么?即使从今陌路,需要这么伤他吗?最后那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渴望摆脱你江承一。这对他将是多深的伤?

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了,可我却狠心到插他一刀,还要把刀柄也一起没入他胸膛。

菱子说,有些事终究是要剖开了心去解决的。此言非虚,而真正剖的却是两个人的心。

僵坐了很久,直到整个人都陷入沉沉昏暗里,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任由刺麻感遍布全身,然后歪着身体站起,颠簸着走了一会,那针扎般的刺痛才逐渐消去。

环顾了四下,才记起自己是要收拾东西来着。从床底下翻找出箱子,开始一件件收整,无比耐心,足足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基本上把自己的物品都归类好。然后开始打扫屋子,上回菱子来说我把这里变成狗窝了,起码在退房前能整洁一次,给房东留个好的印象。

等一切都搞定后,我累得满头大汗,看着整洁如新的屋子,某道影像快速在脑中闪过。敛去杂念,想看看几点了,在门口处找到自己的包,拿出手机来,竟发现上面有好几通未接来电,还有......江承一的短信。

再看时间,竟然已过十一点,突然想到我从下午到现在,都没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而之前韩冬让我到了菱子那给个电话这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划开屏幕,果然那几个未接电话里,有两通是韩冬打来的,有三通是家里的。

略一迟疑,先拨了弟弟的手机,他的声音里带了困意,听到是我还问我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回来。原来他们在我电话未接情况下,号码拨到了韩冬那,所以知道我晚上去处就不再挂心。给韩冬发了条短信:“忘记给你电话了,抱歉。”

做完这些后,目光凝在那名字上,控制不住不去点开那条信息,内容让我愣住。

“最近我一直在听一首英文歌,歌名叫:《staywithme》。”

想过他会发一些道歉或者挽回的话,却没想他会发来一首歌名,遥远的记忆回到他第一次亲我后,他发信息给我说在听黄绮珊的《离不开你》。几乎是立即打开电脑,连上网去搜寻这首英文歌名字,忧伤的旋律徐徐升起。

staywithme。

一共三种涵义:和我在一起,不要离开我,与我相随。

放了循环播放,任由歌声流淌整个屋子。这天晚上,我彻夜未眠,睁着眼看东方渐吐鱼白,然后光亮一丝丝照进窗来,却无法抵达心中。

因为,早已沉沦地狱,何来光明?

起身时脑袋昏昏沉沉的,特别重,脚着地霎那有轻微的恍惚,晃了晃身子才站稳。之后机械地开始梳洗、换衣服,然后在出门前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告知我打算退房这事。房东很客气,因为租屋这么些年,从没拖欠过房租,按照程序一年签一次合同。所以这次提前退租,倒并不为难,约好后天来与我细谈。

下楼时想着还得赶回镇上家里去拿户口本,昨儿夜里在我给韩冬发出短信的十分钟后,他就回复过来了:“不要紧,明天早上9点在镇上见了面,咱们再一起去民政局。”

又一次提醒我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6月1号,儿童节,我的单身终结日。

当走出楼道,一道身影触不及防地撞入眼中时,我骤然止步。

定定看着那背身而坐在地上的背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他没有走。可是,又能如何?强硬了心,抬脚往背离的方向而走,走到路边有辆出租车驶来,我拦下后坐进里面,看到那本弓身而坐的身影已经站起,惊痛的脸在慢慢变小,直至消失。

大约是到镇上的时候,韩冬打来电话,说我弟弟在他店里,问我到哪了?五分钟后到那边,才知弟弟是特意把户口本给我送过来的,免去我再回家拿。

韩冬关好店门就走过来对我道:“走吧。”

我埋着头往公车站走,却被他从后拉住胳膊,微微一僵回头,他指了指停在店门口的一辆银色轿车,“我们开车去。”怔愣了下,下意识问:“你的车?”

他摇摇头,“是我爸的,我在镇上开店,到家就几步路,一般不用车。等领完证陪我去4s店吧,帮我看看车子,给个参考意见,也是该买车代步了。”

直到坐进车内副驾驶座,车子缓缓启动,我的脑子都还是钝钝的。

韩冬似乎在对我说什么,只觉耳膜汩汩在痛,却怎么也听不清。

那年,江承一问我,是先买房还是先买车,我知他对车喜爱,答先买车。于是就有了那辆白色北京现代。车子刚回来时,连着好几天,他的眉眼里都是笑意。而且那辆白色车子,至今都跟新的一般,因为平常只要有一点脏了,他都会亲自去擦洗。

是手上的拽动才拉回我意识的,眼睛睁得很大,才看清韩冬忧虑的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车子已经停靠在路边,忽略身体里泛起的疼痛,轻声问:“到了吗?”光只这三个字,就好像花去我所有力气般,呼吸压抑的几乎要窒息。

韩冬的目光从忧虑到带了审视,他问:“小芽,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滞了滞,答:“昨天没睡好,可能有点累。”

他似松了一口气,柔声道:“还没到,我看你脸色不好,喊你几声都没应,怕有什么事把车子停靠下来。既然累那你就阖一会眼,等到了我再叫你。”

我点了点头,把身体蜷缩起来,头靠在窗上闭了眼。没有忽略韩冬的右手,始终都拽着我左手不放开,多么相似的画面,又多么讽刺。

开往民政局的路,始终是有尽头的。

当车子再次停下时,心脏骤然疼痛,一抽一抽的,连呼吸都似压迫着神经。耳旁传来温和的唤声:“小芽醒醒,到了。”

我根本就没睡过去,幽幽睁开眼,视线飘往窗外,民政局的大门赫然在目,那几个字刺得我眼睛发疼。深吸了几口气,不断作心理建设,想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后悔的权利了,再难跨出去,也终究是要跨。

可心理建设做得再多,也抵不过当双脚站在平地,视线所及处那从昨天,甚至更久前就刻进了眼里的身影。那一刻,我的情绪溃不成军,无力地靠在车门上,身体没有知觉,眼睛睁得再大,也被白光迷了眼,什么都看不见。

唯一剩下的感觉,是胸口的有一处地方,完全被掏空了。

它在嘶吼:江承一,你一定要逼疯我吗?

短暂的恍惚失明之后,沉稳的脚步来到身边,韩冬低首对我道:“小芽,我们进去吧。”我用力闭了闭眼,将白光眨去,正要抬步,却看到门口的身影在缓缓靠近。

无法控制身体不轻颤,韩冬的手包围环上来,他轻问:“冷吗?”

冷!从骨子里泛起的阴冷,让我连牙齿都在打颤。

以为江承一会直面走向我,可就在那双脚离到最近处时,却错开了位置,与我擦身而过。就好像......对面不相识的路人经过一般。

我几乎是被韩冬带动着走向民政局大门的,在进门的霎那,鬼使神差地回头,然后整个人都跌进一双毫无生气乃至绝望的眼中。

之后的过程我都浑浑噩噩,甚至可以说是魂不守舍。几次韩冬唤我,都只会愣愣看着他,一个指令一步动作。拍结婚照,办手续,到最后一步签字时,握着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韩冬见状,微笑着将手按在我颤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