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中教书的李先生带着三斤肉,神气昂昂地回到家中。
他们的家依旧是以前的老房子,
只是经过了一些修缮,铺上了青石板,以往嘀嗒滴啦漏水的瓦片也更换上了红瓦。
裸露着泥土的黄泥墙也经过重新修缮。
以至于,他的家在一众平房中尤为瞩目扎眼,
李先生每次见到邻居羡慕的神情,都不由得暗暗窃喜,转而变得更加神气。
不过他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这一切都是从何而来。
若不是二娃子在靖安军中从军,他也不会进入营寨教书,日子也不会好起来。
李先生走到门口,想到家中可能有客人,便顿住脚开始整理衣物。
直到将长袍上的灰尘都尽数扫尽,又将头发整理了一番才算完,
读书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动步子,走进了院子。
可一进院子,他就感受到了气氛不对,没有来客人应该有的喜悦,反而弥漫着一股沉重。
尤其是那还未彻底碾碎的粮食,就那么放在那里,他能感受到老爹的匆忙。
李先生心里咯噔一下,心中猛然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迈步上前,步伐有些急促,嘴里还嚷嚷着:
“爹,爹,爹?”
李先生很快就推开门走进屋子,映入眼帘的白色让他呆愣在原地。
原本喜庆的布置已经被尽数撤换,取而代之的是白绫以及素衣。
尤其是正对房门位置供奉的仙神,此刻变成了一个小盒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还有白绫缠绕。
自家老爹站在角落,脸上带着浓浓的死寂,即便是先前的呼喊,也不能让他挪动视线。
屋中,还有几个陌生人,
为首一人十分年轻,身穿黑袍,气势非凡。
在他身旁还有一名个子不高的四十余岁中年人,脸色同样沉寂,弥漫着肃杀。
李先生只是一打眼,便知道眼前二人都是军伍中人,
他们身上的气势无法掩盖,就算是闭着眼睛...他都能闻出味道。
“你...你们是谁?”李先生手中肉包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
听到此言,那年轻人将眸子转了过来,
李先生只感觉一股浓浓的威势袭来,几乎要将他压垮!
“你是李文?”
李先生怔怔地点了点头:“我是李文...”
“在军中教书?”
李文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不敢怠慢,快速回答:
“是...”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倒是一旁静静站立的中年人将脑袋转了过来,
这一次,李文感受到了浓浓的凶悍气息,像是一头野兽冲了过来。
“我是贺老三,二娃子的同僚。”
话音落下,李文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身体也有了一丝丝瘫软。
果然...
他慢慢转动脑袋,看向最前方的小盒子,家中只有一人从军,就是二娃子。
事实上,二娃子也不算是家中人,
他自幼孤苦伶仃,是老爹见他可怜,家中有余粮时就喂上一口,没有时就饿着。
说来也怪,他也是命硬,就这么邋邋遢遢地长大了,最后还从军了。
不仅修缮了家中的房子,还寄回来了不少银钱...
如今,就这么死了?
李文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地愣在原地,与老爹一般无二。
站在那里的年轻人见到此等场景,发出了一声叹息,轻轻摆了摆手。
站在一旁的贺老三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件与一个方盒子,递了过去,沉声开口:
“这是二娃子最后留下来的信件,盒子里是他的抚恤,在曲州任何一个钱庄中,都可以取。”
说到这,贺老三的情绪也有些低沉,看着愣在那里的老者,叹了口气:
“老人家,二娃子跟我说过,他没有爹娘,是李叔将他养大。
若是他死了,抚恤以及信件就拜托我交给你。
至于他……过些日子,风浪城与北乡城会修建更大的英烈祠,
他的名字会出现在那里,你们可以前去祭拜。”
直到此时,站在那里的干瘦老者才颤颤巍巍地将脑袋转过来,
看着信件与小盒子,瞳孔剧烈摇晃...
泪水打湿脸颊,李老爹紧抿着嘴唇,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淡然。
从军之人,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
他们这等家人,也同样做好了准备。
即便如此,真当事情来临时,他们还是无法控制住自身心绪。
过了不知多久,屋内只剩下了李老爹与李文。
年轻人与贺老三不知去向。
屋内的气氛依旧沉寂,没有丝毫变化。
亲人离世所能带来的哀伤不是一时的痛苦,而是一辈子的阴郁。
......
北乡城内,已经天黑,街道两旁的房舍都点燃了烛火,一道道人影出现在房舍中,
有孤身一人,也有一家三口,隔着窗户,都仿佛看到了他们幸福的笑容。
街边的商铺开始收拾,打扫卫生。
北乡城现在没有宵禁,但到了晚上,百姓们秉持了以往的习惯,不会轻易出门。
张老三没有收摊,依旧坐在那里,头顶昏黄的灯笼将他的身形照了出来。
他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肉摊前,静静看着前方渐渐人烟稀少的街道。
有不少人与他打招呼,嘱咐他早一些收摊。
但张老三只是笑了笑,随口答应下来,继续等在那里。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只有等真正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收摊。
这时,门口走过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张老三能够敏锐察觉到他们身上的不凡气质,脸色严峻,他握住了放在案板下的巨大剔骨刀!
显然,那二人也发现了他,只是静静将眸子投过来,打量了片刻,便不再去看。
张老三见他们离开,蹬蹬蹬地跑出摊位,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脸色严肃....
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尽头,张老三才松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回摊位,从案板下拿出文书,继续书写。
“四月二十一日晚酉时,两个不认识的人从门前经过,像是军伍之人,可能是西南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