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想师傅卷进这些是非里来。当年的事情,她不知道师傅到底知道多少。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今日之事和那些往事好像是有联系的。这些年,灵岛一直勉力维持在六界的地位,靠的是什么?不过是她花家的女儿在天界的地位。可是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她最清楚了。
如果师傅真的要踏进这条浊流,那她也有权利知道多年前的那些真相。难道不是吗?
在她知道所有一切之后,如果她老人家依然愿意帮师姐一把,那她自然是不过问的。可是,她不知道该将真相交待到什么程度,今日看来,师姐并未跟师傅说实话。
也是,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若是她,也不敢跟师傅说清楚。
可是那毕竟是别人的隐秘之事,由她口中说出去无论如何是不好的。但是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在见到师傅的那一刻,她就想好好坦白。师傅可以不计较自己当年的任性,但是她却不能原谅自己。如果自己不能坦诚相待,不能取得师傅的谅解,在师傅面前就永远也心存愧疚,她再也找不回旧时的尔朱。
“师傅,”还没开口,她的眼睛已经红了。
仙人摇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吹着那茶盏的浮沫,抬头看着尔朱,水气氤氲,她的笑显得格外温暖。这个小徒人前最是要强,在她面前却总是动不动就哭鼻子。
“师傅,”尔朱看着师傅的笑容,敛容肃立,对着仙人深深一拜,继而下跪,几跪几拜,行的是请罪的大礼。
她抬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大声而坚定的对师傅道,“师傅在上,弟子尔朱林樰今日在此请罪,不求师傅轻责,但求师傅不为徒儿蠢事生气。”
南海仙人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有那窗外吹来的风儿知道她那一瞬的惊愕。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怪过她的徒儿们,孩子们大了,有他们的生活和曲折。她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也不想以师门自居,去禁锢她们。她未曾想到最为自我最是倔强的小樰会是那个负荆请罪的徒儿。
她并未起身,也并未让尔朱起身。她知道尔朱有话要说,在没说完之前,这孩子是不会起来的。
尔朱抬头看向师傅,依然是那张熟悉而慈祥的脸,一如几万年之前……
那时候她尔朱林樰还是仙岛上美丽的、骄傲的仙子。自从被叔叔送到这里,几万年来她一直在仙岛没有出去过。就连师姐成婚,后来接连生下孩子,她都没有机会出去。师傅说,她还得再磨练磨练,才能出去见人。后来师姐的孩子渐渐大了,又将长女送上岛来,只说是陪伴师傅,却并未正式拜师。但是师傅好歹有人照顾了,她这才经常有机会出去转转。
也是她命里该有此劫,她不过是逃离南海,去那外面看看,她还没想好到底是回姑射山,还是去师姐那里串门子。可是师傅明明嘱咐过她,让她不要离开南海境地,可是她还是出去了。
也许是太久没出来了,她在海上迷了路。精疲力竭在海岛上游荡了好几日,最后跟随着一只渔船的方向回到了陆地。可是这里不是姑射山,也不是西海灵岛,这里的陆地好大。她往里走了几天几夜,见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依然没有走到“岛”的另一边。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所在之地并不是“岛”,而是中原大陆——她来到了最大的凡人聚居地,京城。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她从未见过。她原本只需餐露饮风便可活下去,所以活下去对她来说并不是很难。但是日子久了,这里的繁华终究影响了她清心寡淡的神仙生活,她很快喜欢上了人间的美食饕餮,人间的自由烂漫,和人间的人。
她喜欢上了乞丐堆里的一个小乞丐。
身无长物的她,虽然无欲无求,但是要在陌生的环境生存,她需要融入这个新的世界。而她依附的,便是街头的那群乞丐。也许是自己奔波太久,衣衫褴褛得出现在这城里,他们便自然而然将自己看作了其中的一员。她不介意他们脏兮兮的,也不介意那些简陋的住所,他们自由而散漫,和自己更合得来。大家一起出去街上乞讨,一起将所得的“赏赐”平分。或者家里还有老人的,往往能多得一份。
她就是那样和他认识的。
她承认,一开始注意到那个人,也是因为那身破烂衣服也无法掩饰的英气。他看样子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可是已然是他们的头头。那时的他,在尔朱的眼中还是个孩子。
可是,人间的岁月总是快的。没几年,那孩子就已经成人,成了整个城里的乞丐头头。他出落得越发俊逸,即使常常蓬头垢面。他在京城的角落里一呼百应,暗地里大家都叫他“坐地王”。
他姓王,名勤。
尔朱说不清楚是被他的什么吸引的,或许只是因为她这辈子见过的男人太少。可是,后来她才知道,他们都只是对方修练中的一劫。那段日子,将不被仙界认可,也不被他认可,只有她自己,傻乎乎的以为自己不再孤单,终于找到了人生的伴侣,即使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即使他只有一瞬的寿命。她甚至在想,是不是要回南海求求师傅……
从此尔朱跟着王勤,来往于大街小巷。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多少单独的接触,甚至没能说上几句话。但是他总是在大家慌乱的时候出现,总是将大家并不宽裕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总是能够及时而又准确的逃开官府的追赶,总是能够觉察到这个团体中任何人的不适,自然也能注意到尔朱的“孤单”。在尔朱的这场人间游戏中,他像个指挥家,让她突然有了方向。一开始尔朱只是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因为有了王勤,她渐渐对这游戏生出了一种游刃有余的快乐,而对那个一直站在她前面的那个伟岸的身影,渐渐也生出了未能觉察的依恋。
而真要算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他的,可能要从他救下自己开始。虽然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他,虽然这个故事看起来十分的老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