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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铤鹿走险风鹤惊(2)

最后是阿彩拉着她进了屋,三个人一起吃了饭,炽姜便说要休息,众人各自回屋。经过这样一折腾,素楝也觉得有些累。阿彩似乎是看出来了,她拉着素楝到自己的房间。

“这里不常来客人,你先跟我住,晚点房间收拾出来了,你再过去。”于是二人并排和衣躺着,外面的阳光正晒,知了也一声一声的叫着。

没想到这天上也有知了。

“素楝姑娘,你不要怪我们小殿下……”阿彩突然开口,语气满是疼惜。

在阿彩长长的叙述之下,素楝知道自己原来理解的不错,炽姜的确是个小可怜,但是也是个小魔鬼:是外人眼中的“小魔鬼”,是阿彩也是素楝心中的“小可怜”。虽说他是伏夷唯一的孩子,但是伏夷从来没管过他。如果说天上还有什么人是关心他的,那圣母元君玖容算一个,但是这关心也是极少极少的。出生的时候只有玖容来看了他,给他起了名字“炽姜”,还送了那块令牌,说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持令牌到康宁殿找她。但也仅止于此,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素楝原来不知,炽姜竟然为了她,拿出了他用来保命的东西。

“其实,小殿下比任何人都善良,”阿彩在说道炽姜的时候一脸慈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炽姜是她的孩子,“一开始有人欺负他,他都忍了。后来连带着清凉殿的人,动不动就被人欺负,打骂。刚开始,他也只会哭。”阿彩说着,眼泪在眼中打转,“后来,他就动手打人了,倒也没人敢还手……”

素楝知道,这又是一个奋起反抗的故事。欺人太甚忍无可忍,为何还要忍?炽姜在别人眼中动辄得咎的挑剔和喜怒无常的性格,不过是他给自己和相依为命之人的保护色。也是靠这种反抗,才赢得这一方安静的小院儿。

素楝拉着阿彩的手,试图给她安慰。哪知阿彩并无反应,仔细一看,阿彩已经睡着了。素楝看着这样的阿彩,又喜欢又羡慕。喜欢她这样的坦诚,又羡慕她不将烦恼藏心中、可以随时安睡的能力。

突然阿彩腰边的五彩丝绦引起了她的注意,丝绦连着的是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清凉殿彩凤”,原来阿彩的名字叫彩凤。

阿彩均匀的呼吸声和温暖的气味,让素楝觉得很安心,就像是阿婆和林姨一样,素楝也实在是疲倦了,很快陷入了安眠。

一觉醒来天色将晚,太阳已经快下山了。阿彩早就不在这里了,素楝从床上爬起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走出小院,看到炽姜小小的身影站在那柿子树下,抬头仰望,不知道在看什么。

素楝想起阿彩午睡时候跟她说的话,慢慢地走向炽姜。炽姜似乎是听到了素楝的声音,“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素楝假装不知。

“因为我捉弄你啊。”炽姜的童声低沉下来,奶声奶气,素楝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阿彩也不生我的气。”炽姜喃喃道。

素楝学着炽姜抬头看那柿子树,只看到那葱郁的绿色叶子,如果再仔细些,会看到枝头的青色小果。看了一会儿,脖子就僵了。素楝一把拽起炽姜,就这样飞上了柿子树变得城墙,坐在墙头,太阳已然下山,但是仍旧留下辉煌的余韵。深红色的晚霞层次晕染,远处山天交接的地方,颜色和光晕微妙的让人忍不住赞叹:那是世上最好的画家也画不出的颜色。

高处的空气好像有一种味道——自由的味道。素楝坐在墙头,快乐地抖动着自己的双腿,炽姜也学着她的样子,素楝看着炽姜的小短腿,不禁笑了。炽姜不知道素楝为什么笑,只好也笑了。素楝指着离围墙很近的一尊院落,说是院落,更不妨说是一个缩小版的天罡城,占地大约有四五百亩,大大小小的房间数不清楚,一眼望不到头。素楝指着密密麻麻的屋顶问炽姜,“小家伙,那是谁的院子,这么大。”

“那是父王的。”“父王”大约就是伏夷了,说出这样答案的炽姜,声音并没有素楝想象的低沉。

“哦,”素楝心想,这小家伙知道天牢在哪里吗。可是放眼望去全是高高低低的屋顶,长得也差不多。

“你想不想到更高处去看看?”素楝的小脑瓜又有了主意,还没等炽姜回答,素楝拉着他就飞起来了,城墙底下、柿子树旁传来了阿彩的惊呼声。

伏夷的这片房子,最高的便是王府里的了望塔了。不过这了望塔似乎纯粹是装饰性的,没有人驻守,并且顶部窄小,站了素楝之后,就只有一丁点儿地方了。素楝常年去熔金崖,已经练就了这样的好本事,稳稳站立不在话下。炽姜小小的一只,素楝让他抱紧自己的大腿。

二人站在这里,视线果然比刚刚的围墙上好多了。素楝用尽全力张望着,小家伙也随着素楝眼睛望去的方向看。

“你在找什么?”炽姜终于忍不住了。

“找阿婆”,素楝随口答道。

“阿婆,阿婆是什么?是你的奶奶吗?”炽姜接着问,“她在屋顶上吗?”炽姜这是明知故问了。

素楝低头看炽姜,她有时候有些疑惑,这孩子时而单纯,时而又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是的,是我的奶奶。对了,你知道,天牢在哪里吗?”素楝问道,却没有回音。

顺着炽姜的眼神,在这高高的了望塔下,有两个人,远远地看着就像是两只小虫子,在一片广阔之地,静静地站着,他们似乎在看着远处的晚霞,即使隔得很远,素楝还是有一眼认出其中一人是虞瑾。

素楝知道虞瑾在天上,她也知道虞瑾会把她和阿婆放在心上,但是她更知道虞瑾来到天庭必定是以身涉险。她不能阻止虞瑾去做他想做的事,但是她可以不让他为自己担心。

高处的风似乎格外大,将素楝的衣衫吹得簌簌作响。素楝生怕这声音太大,惊到虞瑾,让她看到自己。她知道,正如她一眼就认出虞瑾一样,虞瑾也一样能一眼看到她。素楝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不知为何,她看到那个身影,想到如今境况,眼泪就没忍住。

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见到阿婆就会哭。虞瑾就是那样温暖的所在。

时间好像在此刻凝固了,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黏腻起来。这傍晚的空中似乎流动着一种深情,一种只能遥遥相望却无法触碰的深情,而那种深情就像是夏日冰饮上浇灌的大勺的浓稠的蜂蜜,将那冰凉清甜发挥到极致,品尝冰饮的人初尝甜到心里,最后又冷到心底。

素楝打了一个寒噤,没了太阳的高空,即使是夏天也是凉凉的。

站在这高高的踏上,与虞瑾相隔数十丈,素楝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独自翱翔天空的孤鸟,在这即将来临的黑夜里变得迷茫。

炽姜则是盯着地上的另外一人,那是他的父亲,他很少能见到,这是第几次?应该是第二次?或许更小的时候,自己已经不记得了。炽姜并未打算叫喊,即使自己站在父亲面前,他也不见得认识自己。可是他知道,自己和父亲的志向是相同的。

炽姜也抬起了头,但是不是因为眼泪。而是他想看看这天空——他的向往和理想。

高塔上的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两个黑影略过,谁也没说话。直到这两个身影渐渐消失,直到那晚霞最后余韵也被黑夜夺去,他们才将那眼光渐渐收回。

黑色的夜晚,除了星光,便是那万家灯火了。而这里,夜晚的灯火却少的可怜了。

“那里就是天牢。”炽姜指着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与天相接,有一点星光。仔细一看,又不是星光,颜色偏黄。

素楝以为她刚刚跟炽姜说的话他没听见,没想到小家伙还挺管事。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素楝问道,她想起了自己在饕餮山秦狱经历的一切,眼神关切。

“阿彩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会这样问我?我好歹也是个皇孙啊。”炽姜双手抱起他的小胳膊,十足神气,但是帅气不到三秒,地方太窄,一个不小心就晃动了一下。素楝条件反射似的去拉他,他却御风先行了。

素楝这才想起,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还担心起这小家伙来了,他可是轻松过天堑的人。

“快回去吧,阿彩肯定在找人了。我可不帮你撒谎!”炽姜的声音留在空中,人已经飞远了。素楝忙跟上。

二人原路返回,先停在柿子树边的围墙上,看到没有人才落下来。素楝一个劲儿的问,为何炽姜知道那就是天牢,炽姜却直摇头,没见过这么这么笨的人,“你看那灯的颜色啊,再看位置啊。”

素楝突然想起,别处的灯光总是稀稀落落,好像只有那处灯光密集,且位置间距很规整,很像监狱隔间的布局,不是监狱还能是什么?且位置在西南方向,她曾经在街头听见算命先生说过,死门、鬼门位于西侧,而西南属于坤地,风水学认为是肮脏之地,在此方位建造监狱确是情理之中。而不管是人是仙,都爱观星象、卜吉凶。再说,主管狱事的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昂星,有云“昂主狱事,典治囚徒也”,又有“昂者,天子之耳也,主西方”,为追求“天人合一”,按照星象设置监狱也是常理。

想不到炽姜小小年纪,竟然有这番考量。不过思虑再深,也没想到自己有被关在门外不得进门的时候。

估计是阿彩做好了饭却找不到人了,就把门锁上了。

炽姜却并不喊门,就站在门外,开始看星星。这定力,素楝也不得不叹服。倒是素楝不太淡定,又有些愧疚,私自带走了炽姜。

“阿彩姐姐,阿彩姐姐,开开门啊,我是素楝,我错了。”素楝小心翼翼地敲门。

“切,没骨气。”是炽姜,“你这一叫,阿彩就不会开门了。”

这家伙,简直比自己小时候还狡猾。

素楝哪里不知道,因为小时候自己就是这样的。有时候半夜回来的时候,知道张爷爷会等她,便也不开门,就在门口坐着。张爷爷和阿婆着急了,就会开门,看到她那可怜样儿,都不会责罚她了。

恃宠而骄,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可是,那宠爱自己的人一个已经逝去,化作他深爱的土地;另外一个,还在那冰冷的大牢中。

那远看比月亮更暖的灯光,藏着比冰雪更冷酷的现实。

趁爱自己的人还在的时候,也好好的爱他们吧。于是她把门敲得更响了,“阿彩,阿彩。”素楝索性把炽姜也拉来,逼着他也喊。

炽姜最终拗不过,只得敷衍的喊了几声,“阿彩,阿彩。”

阿彩似乎听到炽姜的声音,很快就开门了。开门就拉着炽姜上下打量,看看他有没有事。素楝知道阿彩肯定是生自己的气了,“阿彩,对不起,我再也不带他出去了。”

阿彩没说话,牵住炽姜,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吃饭吧。”

素楝笑了,走上去攀着阿彩的肩膀,“阿彩姐姐,你生我气了吧,是不是?”阿彩忍着没说话,素楝顺手挠了挠阿彩,阿彩终于忍不住,笑了。

“好姐姐,我再也不带他出去了。”素楝继续表忠心。

“那可不行!”这回轮到炽姜着急了……

虽说清凉殿一向热闹——炽姜和阿彩常常斗智斗勇,永远不会寂寞。但是因为素楝在,清凉殿久违地充满了欢笑声,素楝和阿彩的笑声仿佛是在比谁的声音大,此起彼伏,炽姜虽然是嫌弃的要命,但是好像也并不讨厌,久违地没有早早入睡。听阿彩说,炽姜一直早睡早起刻苦练功,所以小小年纪才有这样一身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