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小土坡目送那凤鸟消失在山林之中,都没有说话。
“楝楝,你觉得我们还能遇见他吗?”阿梓叹了一口气,语气无比哀怨。
“一定会,一定会再见的。”素楝幽幽道。
秋高气爽,舒适晴朗,正是故友相见的好时候。
可浮云一别天,相逢是何日?
素楝按捺住内心不断涌起的关于故友的想法,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她不知虞瑾在魔界将会如何说服慕云实相助,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尽一份心力。
毕竟,她是这和平世界的受益者。
当虞梓终于走在城门之处,他感慨良多。当初半夜出城,离开城门的时候,一切都是未知而忐忑的。那时候心想是这一趟可能是有去无回,没想到他如今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经过城门,阿梓左右张望。他记得那夜奔波之时,守门的老头对他平凡而真挚的祝福:
“老板,早日发财,平安归来!”
那时梧州城人人自危,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给陌生人平静的祝福,是凡人平凡而伟大的智慧——面对困难也坚持乐观的活下去,是最朴素的对生的敬畏和尊重。
可是,却没发现那老头的踪迹。
阿梓有些失望。
素楝却对重回梧州充满了新鲜感。她在心里想象着,当初小摩藜第一次进入这梧州城,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们一起吃的那碗米线,不知如今还是不是旧时味道。而那酒馆外面,时不时也坐了两个年轻公子。
素楝细细回想慕云实给她讲述的往事,她总觉得那名男子很可疑。以她同为女子的直觉,或许当年小藜失踪,和这两个人脱不了关系。
天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逃跑时候遇到,吃饭时候遇到,住店时候也能遇到?小时候在灵岛看的戏本子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若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那绝对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阿梓,这里哪里的早市最热闹最有名?”素楝问道。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阿梓道,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
素楝瞧着阿梓的脸上似乎有了光彩,进了梧州城,他的精神和气色也越来越好。
“我带你去,”虞梓接着说,“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没有带你出去吃过饭。”
素楝看着虞梓,想起他们初遇,是为了去万蜃楼看热闹,再遇,却是为了去“饕餮楼”吃好吃的。原来命运的齿轮在那时候就开始转动了。
好在,命运待她不薄,让阿梓这样明亮的人一直在身边。
“不如我们去吃米线!”素楝笑笑,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个主意好,”阿梓说着话,都忍不住再吞口水,“在这里待久了,就好这一口。”
二人便去了那最出名的早市,离城门不远,最是热闹。五湖四海六界的人到了梧州,第一站总是在那里填饱空空的肚皮,再喝一杯新酿的“无忧酒酿”,一洗旅途的疲惫。
离开灵岛之后,素楝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有生气的地方了。
她站在小巷之中,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听着人们闲谈、小贩吆喝的声音,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活着。她有些理解,为何慕姐姐身居高位,回忆起来还是掩盖不住她对这样平凡生活的向往。比起幻花岛的梦幻华丽,这里或许平凡,但是能更加真切的感受到生命的意义和重量。
素楝和阿梓坐在米线店,听着老板讲述她店面的悠长历史。她到处张望,店小二好心问她,却得知,原来这里并没有一家叫“无忧”的店。没有无忧酒馆,没有无忧客栈。
因为梧州近几十年的历史上,就跟“无忧”没有关系。人人生活在不知明日在何处的日子,是以人们变得更加务实——早就不再有“无忧”这种奢望了。
阿梓吃着米线,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不由得感动的流下了眼泪。他心想,一定要带瑰云和孩子们来这里——如今,瑰云也不再是人们眼中的异类了。随着人冥魔三界不断地和平往来、互通有无,人们对和他们不同的冥、魔,必然有了更大的包容性。那时,或许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是瑰云还在,孩子还在,孩子的孩子也还在,他们会获得更多的理解,可以活在这梧州舒爽的秋天阳光之下。
二人吃完,准备付钱,却被小二告知,有人已经付过钱了,是一位“帅气”的公子。小二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强调了“帅气”,一脸八卦的意味,边说边看素楝和阿梓的脸色。
似乎在为他心中已经编好的故事寻找一些证据。
素楝一脸茫然,虞梓对着那人一脸冷漠。
二人都是洒脱的人,即有人请客,那便坦然手下这份好意。
走过小店,阿梓突然凑过来跟素楝说,“我猜,刚刚那小二把我们当成了一对父女。”
素楝惊讶,虽然阿梓显老,但是她一直觉得他依旧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哈哈哈哈,”阿梓大声笑道,对此事他早已释怀,坦然接受,“楝楝,你也该接受,我是个凡人了。”
似乎是怕素楝伤心,阿梓掏出刚刚准备付的饭钱,问那卖糖葫芦的大婶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素楝。素楝笑了,接过去,却见到有个小孩痴痴的看着她。
于是,她顺手便将那糖葫芦递了过去。
于是一群小孩为了过来,阿梓和素楝索性将刚刚省下来的饭钱全部买了糖葫芦,分给了这些小孩。
二人看着跑远的孩子笑了,在人间,忧伤很多,而快乐也容易。
在小巷尽头,阿梓知道道别的时间到了。他没有挽留素楝,经历这一遭,她知道素楝来此处,并不是只为了送自己回来。若是这样,他们不会选择更难走的雪原。
可是,他也不会问。
他们都长大了,都有各自的使命要完成。他要回去看看妻儿是否安全到达,而素楝,也要为了她的信仰和希望去奋斗。
但是殊途同归,他们只是想做一个平凡的人,享受平凡的宁静和幸福而已。
素楝目送阿梓远去,就像刚刚目送那凤鸟一般。
此刻,她再次深刻的理解了那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素楝循着记忆中的描述,慕姐姐说那年秋天有桂花香,经过了几条小巷,又穿过了几条小溪——难为她,这么久了还记得这些细节,大约每晚入睡前都要细细数过吧。
记得那无忧客栈并不是寻常客栈的样子,却是一座大的庭院。于是素楝便打听着附近这样的院子——好的庭院可有上千年的历史也是有的。
终于,她在一位老者的口中打听到,梧州的日月湖似乎很久以前是一位文人的私家庭院。只是家族衰落,变卖土地,后人疏于管理,便荒废了。经年累月,现在已经成为一片荒原,只剩两个湖还有从前繁华的影子。
“那里有人住吗?”素楝试探问道。
“从没有人见过。”老者摇摇头,“从未有人进去过。”
素楝在老者的指引下,找到了那片湖。确实如他所述,是荒原上的两个湖——与其说湖,不如说塘。但是依旧可以看得出有日月形状的影子。
“日”和“月”被一座小山所隔断。而比起这两个湖的萧条,这座小山还能算得上是风景。梧州城十分平整,这座小山起伏十分和缓,却绝算不上小。远看如一个巨大的扇面,将这个湖一分为二。湖边的荒原里长满了芦苇,秋日里飘着雪花一般的穗,然而奇特的是叶子却一点没有变黄,是一片葱绿。于是便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绿色的芦苇荡上铺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花”。
素楝埋下心中的疑问,从进山小道进去,山上树木葱茏而高大,有种进入深山老林的感觉。素楝想起了姑射山,还有灵岛茂密的山林——这样的山林,没有上百年的历史无法长成的。
入山小径虽是普通的石子泥巴路,却干净整洁,周边的荆棘树丛像是有人指挥一般,都默契的并没有伸到路中间。素楝的感觉和那老者描述的并不相符,这里并不像是荒无人烟的地方。
弯弯小径引着素楝在这山林中穿梭,素楝很快到了尽头。山的那一边,依旧是湖和荒原,远远可见梧州城的建筑群。一路上素楝左右张望,却并未有任何异常,也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难道那老者说的是对的吗?
素楝不死心,沿着小路往回走,果然顺利的回到了路口。
这山看起来无比平凡,这里也没有任何庭院存在的痕迹。不要说慕姐姐印象深刻的荷花,一朵野花也没有。
素楝又来回走了几趟,依旧没发现任何踪迹。
她坐在湖边,看着那高高的日头。秋天的太阳照在身上,没有炙热只有温暖。照在荒芜的湖面和杂草丛生的荒原,有一种萧条而又慵懒的美。
水面波光粼粼,素楝突然想到,慕姐姐说,小藜特别唉荷花,有一次竟然真的跳进了荷花池中,最后被那方昊救了……说这话的时候,慕云实十分懊悔。素楝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是当时救人的是她,可能小藜和那方昊就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原本素楝以为就只有自己觉得这方昊和小藜的失踪脱不开关系,如此看来,恐怕慕姐姐自己心中也潜意识这般认为。
只是不敢承认。
那么方沁呢?若真是方昊带走摩藜,那方沁必然脱不开关系。以当时情况看,方沁、方昊或许都不是真的名字,而那客栈也根本不是客栈。
或许,如果小藜还活着,又或者方沁、方昊还活着,会不会再回到此地看一看?
这山湖之景如此奇怪,会不会就和当年的无忧客栈一般?
素楝心中涌起了无数个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
无论是方沁、方昊,还是小藜,都不会允许这里死人——若他们还和这里有关系,就不想这里的宁静被打破。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素楝的猜想,尽管一切的根据就只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往事,素楝还是高不犹豫的
——跳入了那荷塘!
她不清楚那一年摩藜跳进荷塘是什么感觉,但是现在她的感觉真的很不妙。她从小在灵岛长大,跳进海里就像是鱼儿见了水一般。这里的湖水并不深,但是湖水好像更加厚重,像是黏腻的糖汁儿一般,将她粘在原地无法动弹。
素楝在心中默念数字,小时候和大熊珠珠他们一起比赛在水中憋气,她总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可是还没数到数字三,她的头就开始晕了。
素楝在想,或许是因为离开家乡太久了,将自己的生存技能都忘了。她的眼前出现了张爷爷,还有刘阿婆,珠珠……她伸手去抓,却无法动弹。
“笨丫头,”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是那只脾气不好的鸟儿的声音,是她的幻觉吗?
素楝心想,她不能在水底睡着,可是眼皮子却一直在打架。好像是阿婆抱着她在院子里看星星,她想着会不会有哪一颗是父亲专门为她所布呢?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好像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素楝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床榻。
她仔细回想,却只记得自己跳下了水,然后……
她掐了掐自己,“好疼!”不似在做梦。
素楝仔细观察,这房间不甚华丽,却干净整洁,布置清雅,主人应该是个审美极好却低调的人。
“阿梓?”素楝喊道,她只能想到,可能有人救了她。阿梓是这里的父母官,她当年也算是为了救梧州出过力的,或许有人认得她。
可是并没有人应答,“阿梓?”她又叫了一声。
门口传来脚步声。脚步细碎而矫健,明显不是阿梓。
门帘掀开,却是一张清丽的脸——是一位姑娘。
她的头发高高束起,十分利落。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依旧难掩端庄气质。身着一件裙裳,走近一看却不是裙,而是裤装,只是比较宽松。从她的表情中看不出喜怒,言语倒是柔和,“姑娘的情人叫阿梓?”
“不不不,”素楝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心想这话可不能乱说,正待要解释,却见那女子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不欲再说下去。
“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因为坐着,素楝只微微低下头。
“不是我救的你,”那女子走到门口,听到素楝的话又回过头,“是你的情人救的。”
素楝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的情人?
谁是她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