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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别哭。”见弱水哭了,本就是柔弱的人,此时陷在床里头竟是无声无息的模样,单薄的叫人可怜,那三旬的妇人便叹了一声,低头给弱水擦眼泪,柔声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从前妹妹那么难都过来了,如今,还担心什么呢?”

见弱水颤巍巍地撑起了身子来接自己手上的碗,她只将手往后动了动,亲手舀了汤水与弱水喂了,看着她低头喝,便继续说道,“王府的三爷,那样诚心,你还在顾忌什么呢?”

“我要紧的主子病了,我心里难过。”弱水平日十分敬重这位嫂子的,便低声说道。

“是宫里的主子?”这妇人就是永定伯夫人了,急忙问道。‘

她的脸上带着风沙留下来的粗糙的痕迹,气度也更似农妇,然而眉眼却很温和。

弱水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就见永定伯夫人身后,一个一脸不耐的艳妆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仿佛还带着几分鄙视,然而此时没有心思与她动嘴,也就只当看不见。

从她回家来住,这个三婶赵氏就一直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平日里仿佛是在防贼,很担心她撺掇了几个兄长,分了伯府的银钱去。

赵氏虽是她三哥的妻子,然而与自己并不熟悉,平日里有些冷漠生疏都可以不在意,况弱水曾见赵氏与她三哥恩爱嬉笑的模样,知这两个的感情极好,越发地不愿叫自己的缘故引得兄长夫妻离心,况日后嫁出去了也难得亲近,何必旁生枝节呢?

“若是宫里的主子,你伤心些也是情有可原,到底是咱们的恩人,庇护了你。”永定伯夫人却更厚道些,见弱水的目光满满地都在那箱子上,想到那正是宫中的物件儿,便低头给弱水别了别头发问道,“可是给了你这些嫁妆的人?”

这箱子进来的时候没有避人,大家都知道的,除了宝石首饰珍贵的古玩,余下的就是一万两的压箱钱,这样的嫁妆别说伯府嫁女孩儿,就是侯府公府也不算少了。

女孩儿出嫁体面些,日后在夫家也有底气,永定伯夫人倒是真心感激给了弱水嫁妆的人。

弱水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哀戚之色。

原来,她想在旁人面前说,这是她主子给的,竟都不行。

谁会相信一只猫还懂得这些呢?又不是妖怪!

见弱水面上越发地伤心,恐叫她身子不好,永定伯夫人便不敢多说了,回身将汤碗放在桌上,就见着了赵氏的脸色,微微一怔之后,却有些皱眉,低头安慰了弱水便起身带着赵氏出来,合上了门,这才带着几分严肃地与抚着鬓角仿佛并不在意的赵氏问道,“妹妹的房里,你做什么这个样子?!”那种带着讥讽与不喜的模样,多叫人看了难过呢?永定伯夫人从前在流放的地方久了,就对这样的眼神很熟悉。

不屑一顾。

“我倒是要问嫂子呢!”赵氏性情泼辣,却还算尊重永定伯夫人,此时便忍不住说道,“嫂子把她高高地供起来,又是想要作什么?!”

她就见不得弱水那副云淡风轻的高贵样子,明明也与她们一样是刚刚叫人大赦回来的,还给人做过奴婢,却叫府里的三个爷们儿都当宝贝似的捧着,不仅如此,还叫小辈们也尊重这个姑姑,如今更好了,知道她病了都担心的不行,仿佛是天大的事儿了,整个府里鸡飞狗跳的。想到自己的夫君半夜都在为弱水叹气,赵氏便忍不住顿足道,“都是纵的她!如今越发地拿捏咱们了!”

“住嘴!”永定伯夫人呵斥道,“既然知道妹妹吃过苦,你还说这些刺她的心窝子?!”

永定伯兄弟三个乃是犯官之后流放,流放前还没有娶妻,妻子们都是流放之地本地人,因此没有什么见识,如永定伯夫人,就是从前的贫家女。生得颜色好些,平日里还会努力做活儿耕地照料家中等等。然而赵氏却有不同,家中还算富足,因生得好又受宠,因此很有眼高于顶的模样,当日见弱水的三哥俊美风雅,与流放之地的那些苦寒奴役之人完全不同,一见倾心,一门心思地嫁了过来。

嫁进来就琴瑟和鸣,因夫君是个斯文温和的人,两个嫂子也不与她计较,越发地叫她觉得在家中是头一份儿的,却不想呼啦啦一入京,竟还有个绝色雅致的弱水,衬得她不堪了起来。

心里明白赵氏这是嫉妒,永定伯夫人却不愿说破,只有些疲惫地说道,“都是一家人,何苦闹得家中不宁呢?”

她在外头已经不知被多少人嘲笑过,是真的不想再在家中也不消停了。

当年勤俭持家出门就能干活儿是美德,然而入了京她才发现,不会风雅地笑是错的,不会彼此往来迎合是会叫人笑话的,她的出身与举止,也会叫人诟病。

真是太累了,虽然如今衣食不愁富贵起来,却不如从前贫苦的时候自在。

眼见永定伯夫人不想与自己说这个,赵氏便还是忍不住小声儿说道,“闹得家中不宁的,她不是头一份儿?嫁妆嫁妆,满府里都为了她的嫁妆奔波呢!”

这个才是叫她最不高兴的。

弱水自归家,永定伯兄弟三人就都说当年弱水是吃了苦遭了罪的,还非要将府里的财物分给弱水做嫁妆,赵氏只要一想到那么多的东西叫她理所当然地拿走,就觉得心里烧得慌,此时就与永定伯夫人低声说道,“不是我说她,只是这也太霸道了些!宫里给她的嫁妆已经不少了,聘礼也叫她哥哥给归到了嫁妆里头,这还不够?还要侯府再给添置?!”她小声儿说道,“都说她吃了苦,可是这点子苦,比得上咱们在那鬼地方?”

弱水锦衣美食地在京中过自己消停的日子,这也叫遭了罪?

若这是遭罪,她宁肯都一辈子都别享福呢!

“你不知那时的凶险,她哥哥与我说过的,这孩子差点儿给卖到教坊去,不是遇上好人,这辈子生不如死的。”永定伯夫人同情地说道。

说了这个,赵氏的脸色越发僵硬了。

她如今在外头也有些说得上话儿的手帕交,说起的,就是这么个故事了。

弱水如何她不知道,然而她唯一知道的,就是永定伯兄弟对卖了弱水的承恩公夫人的报复。

承恩公被抄家,女眷虽赦了,却再也没有从前的富贵与靠山,大奶奶叫很有准则的陕甘总督亲手送去与乾家大爷一起充军,不离不弃得了一个极大的美名儿。然而承恩公夫人却并没有那样好运,竟转身就叫永定伯给逮起来了,二话不说都不听求饶的,也卖进了教坊,说起来是叫承恩公夫人过从前吃穿不愁的日子,然而知道教坊是什么地方的人,谁不得说一声歹毒呢?

“为了她,还得罪了人!”承恩公夫人能嫁给太后的兄长,也不是全没有来历的人,娘家也有几分势力,不过是碍着皇帝不敢动罢了,这转眼就叫永定伯给卖了,这仇算是结下了。

如今也知道些京中事,赵氏心里就忧虑起来。

京中勋贵,可是这么好得罪的不成?

“真是祸害人!”她低头唾了一口,恨恨地说道,“那家子败了就败了去,做什么还要依依不饶呢?如今外头讲究咱们侯府的不是一个两个,我识得的人里头,也有说三道四,叫我没脸的。”见永定伯夫人仿佛不想听这些转身就要走,她急忙拉住她说道,“好嫂子,您得说句话呀!再叫她在府里这样不太平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王府的公子说不嫁就不嫁了?日后祸害的,不还是咱们?!”

万一承安王府怪罪下来,吃亏的还是他们与他们的儿女。

“胡说八道,我不想听,你也不必说。”永定伯夫人见赵氏愤愤,有心想叫老三管管,却又恐自己说了这个倒跟离间人家夫妻似的,便皱眉道,“既然知道王府厉害,你还得罪妹妹做什么?!”

与王府联姻,这是多少京中勋贵做梦都想的好事呢?弱水自己出息,永定伯夫人也欣慰这女孩儿终身有靠,此时见赵氏目中的不乐意,只正色说道,“我这是最后与你说一句,都是一家人,你日后,别说这些……还有,与哥儿姐儿,也不许说这些!”

侯府小辈里头,只有三房的子女与弱水最生疏,显然后头有赵氏的唆使。

“说起哥儿姐儿的,我就更要与嫂子说说。”见永定伯夫人闷头走路都不肯与自己说话的,赵氏就匆匆地走在她的身旁飞快地说道,“就说那些嫁妆吧,难道不是侯府的银钱?她都带走了,风光体面了,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大宅子,以后叫咱们的哥儿姐儿喝西北风去?!”她忍不住推了推指了指自己,气得脸色发白的永定伯夫人,一脸认真地说道,“您这是做母亲的么?!”

“妹妹没自己要府里的嫁妆,况,我们给你喝西北风了?”永定伯夫人与这个弟妹从前做小伏低惯了的,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敛目轻声说道,“怎么显贵了,你却与从前不一样了?”仿佛贪心了许多。

正觉得京中繁华实在迷住人的心窍,永定伯夫人才要继续说话,就见外头一个丫头匆匆地进来禀告道,“广宁王妃的车架已经到了门口,侯爷叫太太去迎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