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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领地,灌木迷宫。

特殊的灌木铸就高墙,靛蓝色的花朵蜷缩在其间,仿佛细碎的宝石。似乎有些时日未经修剪,它们枝丫稍显杂乱。

一个人为打造的迷宫,身处其中,与常世隔绝之感顿生。

‘唔…我认为咱们应该走那条路。’

怀中的小小人偶伸手指向某个方向,南文杰陷入沉思,‘emm……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是从那条路走过来的。’

‘诶…是吗?’

‘……’

好吧,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姑娘兴冲冲地撺掇他跑出来玩,结果自己不认得路,真是个笨蛋。

爬上灌木墙说不定能看清路线,可惜这具身体不允许,光是走路都够累。

‘唔…好吧,也许是那边。’

人偶迟疑片刻,小爪爪指向另一头,少年深见状深感无奈。

‘我亲爱的大大大小姐,你最好真的记得路。’

‘信我吖!这次准没错’,安琪仰头叉腰,很是自信。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三次,算了,听你的。’

两人再次上路,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对不起’,又一次走进死路后,人偶低下头,有些失落。

好吧,她承认,大概自己确实不适合带路。

‘唉…不迷路怎么叫迷宫呢,就当散步吧。说起来,咱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南文杰自动岔开话题,本以为安琪会去花圃那边赏花,毕竟女孩子大多都喜欢那种调调。没曾想,对方带着自己一头扎进迷宫。

‘母亲一直有个冒险的梦想,但因为家族的事情,她从没有过机会离开,于是乎父亲修建了这片迷宫。’

‘我从母亲留下的遗物里找到一本日记,上面写着,她曾将宝物藏在迷宫中心,我想找到它。’

安琪的母亲…是那位去世的公爵夫人?据说她的死有很多疑点,南文杰觉得她们应该谨慎一点。

‘她是位什么样的人?’

少年一边询问,一边前进,大不了每条路都走一遍。

‘…不知道,母亲离开时我尚且年幼,她似乎喜欢抱着我们散步,同时讲些难懂的话。’

‘与她有关的记忆大多很模糊,就连模样和性格我也一概不知,所以我想了解她。至少身为女儿的我,不该忘记她。’

碎片化的记忆无法拼凑出那人的具体模样,所以安琪想寻找一些物品,没准能让她知道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位女性。

温柔知性或是活泼好动?

‘也许那些东西里,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好吧,我会帮你的,算上之前那次,你可是欠我两份人情咯。’

‘哈哈~债多不压身,那就请多关照咯,好人先生。’

绕过转角,成年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南文杰心中一喜,问路的对象这不就来了,总不至于对方也是迷路的人吧。

“你好先生,知道迷宫中央怎么去吗?”

“……?”

男人缓缓回过头,眼中的追忆逐渐敛去,他打量起来者,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

‘噫!父……父亲他怎么在这?’,安琪心中惊呼。

‘啊?’

南文杰一愣,等等?安琪的父亲,不就是那位贵族公爵,怎么办,现在装作认识还来得及吗?

“…身体还好吗?”

‘午安父亲,您请来的医生替我开了药,出来走动片刻没有问题。’

亚琉斯主动挑起话题,南文杰一字一句复述安琪的话,他觉得对方已经看出了问题,总不至于父亲连女儿的性格都不记得吧。

‘也好,你长大了。’

长久的沉默,精神链接那头并未传来女孩的回应,南文杰也不好擅自插话,他悄咪咪打量带路的男人。

公爵保养得不错,年近五十的人仿佛还停留在三十岁,眉眼间和安琪有几分相似,想来曾经也是俊秀的小伙。

唯有夹杂在发间的银丝,能一眼看出时间流动的痕迹,南文杰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

一个普通的男人,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这也就足够了。

‘怎么了?你…有点伤心。’

安琪打断南文杰的回忆,在达成精神链接后,只要双方同意,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共享情感。

‘只是想起我的家人…没啥好聊的,说说你吧,你和你父亲貌似很少交流。’

三人在迷宫间穿行,父女都没有开口闲聊的念头,只有踩过草地发出的飒飒声传出,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父亲…他一直是这副沉默模样,我们之间的交流确实不多,在大哥二哥相继离开庄园后,连见面的日子都屈指可数。’

‘……要不找个时间,敞开聊聊?’

孩子与家长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天然隔阂,也可能是因为羞于启齿,双方总会把心事深深埋住。

或许安琪看不出,但作为外人,南文杰清晰察觉到了。

在看见这具身体的第一眼,那个男人眼中流露出的情感绝对不是冷漠。

痛苦、怀念、还有愧疚?

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精神迸发的门户。

他既不擅长察言观色,也不擅长思考探究,不过他对情绪的感知格外敏锐,或许这就是天赋。

这位公爵有很多故事,这具健康的身体里,是一位饱经磨损的灵魂。

‘…有机会的话,再说吧。’

安琪有些抗拒,别看她在面对其他人显得熟络,实际这位大小姐有些内向,尤其是面对熟人时尤为含蓄。

得,看来没戏。

南文杰没再继续鼓动,因为想到自己沉默寡言的老父亲他才提一嘴,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哪轮得到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片刻后,公爵带着两人成功抵达迷宫中心。

这里是一处平坦的草地,除了中心的雕像以外空无一物。

哦不,还有那些长得像食人花似的草,公爵的审美可真奇怪。

‘等等,我没看错?’

仔细观察,那些花确实长着尖牙,这不对吧?

“我的妻子,她很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眼见身旁的人流露出好奇之色,亚琉斯开口解释道。

“它们是新大陆的杂食植物,肉类确实在它们的食谱上。但只要在魔力浓厚的土地扎根,它们的捕食欲望会变得很低。”

说到底还是没有思维的植物,能高效获取能量,谁又愿意出来打猎。

“你们为了薇诺娜埋下的东西而来,我没猜错吧”,公爵闭上眼,说出那个许久未喊过的名字。

‘不愧是父亲,他总能看透我们的心思。’

安琪一直觉得父亲很厉害,他能轻易洞察人心,但南文杰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说得是你们,不是你!’

‘啊?’

亚琉斯挥挥手,深埋地底的灌木根系开始活动,它们推开泥土,带出一个精致的金属匣子。

鲜有人知,这位自诩天赋一般的公爵大人,也曾是魔法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数一数二的天才。

“我和你母亲一起埋下它,相约十年后重新挖出,她说那时你们都已长大。”

亚琉斯拍了拍身边之人的肩膀,“去吧,她有留下礼物给你,虽然不是正确的时间。”

南文杰明白,这不是在和他说话,弯腰放下玩偶,随后跟着公爵一起站到远处。

“嗒哒…”

人偶踮起脚尖拍打锁扣,宝匣随之开启,里面堆满了东西,或者说杂物。

对于一个小人偶来说,匣子很深,安琪需要埋进半截身子翻找。

“这是……努波?”

一个打满补丁的熊玩偶,让尘封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

…………

“小安琪~喜不喜欢妈妈的礼物呀。”

“不喜欢,它好丑,呜呜呜~”

一个口眼歪斜,线头凌乱的玩偶熊,虽然用料精良,但对年幼的女孩来说,很难以接受。

“呃...亲爱的,让女孩抱着这东西睡觉,会做噩梦的吧。”

“我……明明也有用心做的”,女人嘟嘟嘴,果然自己不适合针线活吗?

“不行!身为母亲,我一定要亲手给孩子们做一些礼物,今晚你就自己睡吧。”

“啊?”

女人燃起斗志勤加锻炼,玩偶的做工逐渐正常,至少不会被当成恐怖片道具。

…………

“原来是你呀”,安琪记得这个玩偶,她们都收到过这个礼物,包括两位哥哥。

除了大哥以外,没人喜欢这些丑丑布娃娃。

大哥天生早慧,想来那时,他就知道,这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礼物。

熊玩偶下,压着一本老旧的照片册,记录着她们一家人的过去,大家都笑的很开心,但很多画面安琪都没有印象。

“唔…”

很奇怪,脑子胀胀的,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女孩继续翻找,她看到一张描绘异国风光的明信片,那是一座雪山。

…………

“亚琉斯~快看!朋友寄来的明信片,他们去了北境的雪山,好漂亮。”

“…抱歉,亲爱的,我没办法带你离开。”

“没事,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恍惚间看见紧紧相拥的两人,安琪顿时明白,这些道具带有记忆,它们属于自己的父母。

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安琪选择了一封信笺,因为上面写着属于她的名字。

致安琪。

“我亲爱的女儿,当你读到它时,或许我已经离开,没法再为你唱一首安眠曲,或是切一块生日蛋糕,但这一切都很值得。”

“对了,你们应该还不清楚家族的真相,我认为你已经有权知道。”

“异界的外来之物时刻觊觎这片大地,而我们则是看守者,更贴切一点……我们是同样被关在笼子里的赎罪者,为先祖的贪婪赎罪。”

“既定的宿命,我厌恶这个词语,宿命——多么死板。如果可以,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很可惜,我们做不到。但是你或许可以,替我去看看外面的广阔世界”

“我与你父亲共同深入异界之物的领地,借此推导出一个的魔咒方程,它能将诅咒藏起,这样便能摆脱异界之物的窥视。”

“活得更自由一些吧,世代的痛苦不该降临在你们身上。逃吧,去哪都好,离开这个名为家族的牢笼。”

“这是属于一位母亲的自私,我不想你们也过上这种日子,没有希望、没有尽头。”

信纸共有两份,另一张记载着某些强大的法术,或许这便是母亲用生命写成的魔咒。

安琪放下信笺,心情复杂,一定会走向悲剧的故事,这是何等沉重,但是逃跑?

“不,母亲,我不会逃,有着更多伙伴,我们一定会彻底终结这个故事。”

任由父亲一人承担所有?让后世继续感受痛苦?

不!女孩下定决心,她要改写故事,打破宿命。

或许只是妄想,或许最终会失败,但她不愿逃避,更不想让自己后悔。

微风拂过,一朵洁白的花朵轻轻摇动,它的种子曾被压在雕像之下,但如今它破土而出,这是生命的伟大力量。

………………

另一边,公爵默默前进,直至抵达中央草坪的边缘,这里能看见安琪的位置,距离也恰到好处。

“……”

南文杰觉得自己该说些啥,但用着对方女儿的身体攀谈是不是不太好?

“那位冕下的计划还顺利吗?”

“…还好吧。”

亚琉斯点点头,若是她们能解决问题自然很好,那位冕下的到来完全在意料之外,他本有属于自己的计划。

“你觉得安琪这孩子怎么样?”

公爵话锋一转,话题跳跃之大,让南文杰有些措手不及,后者开始认真思考。

“呃…如果条件允许,她大概会是个很活泼的姑娘。”

其实他想说安琪有点傻啦吧唧的,但当着人家老爸的面说出来肯定会被打死吧,听说这个老登可是个女儿奴。

“和她真像啊”,亚琉斯注视着安琪,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还有不少时间,想听听内威尔家族的故事吗?”

虽说是询问,但这位公爵也跟没在意听众的意见,下一刻便开始自言自语。

“先祖获取到强大的知识,他们起初还在沾沾自喜,接触愈深,愈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可怕,那是一种看不到任何光亮的绝望之路。”

“有人意识到问题,但力量的诱惑令他们陷入迟疑,直到问题爆发。”

“我们为获取知识付出认知,它们借由这份认知抵达现实,那些东西涌入之后,诡异的力量逐渐侵染世界,好在智慧与真理之神将其驱逐。”

“等等”,南文杰打断男人的话,“神,那种家伙真的存在?”

他还以为这里是单纯的魔法世界,顶多有些点歪了的科技树,神难道不是传说故事编撰的?

亚琉斯听闻此言,显得十分惊讶,“这不是常识吗?三两岁的孩子都知道。”

‘不知道常识还真是抱歉了。’

南·菜鸟穿越者·文杰表示,是自己孤陋寡闻。

‘希尔冕下不就是活生生的神明代理人,他们可是一伙人,居然不知道?’

亚琉斯略显诧异,但很快平复下来,冕下这样做一定有她的考量,与自己无关。

“算了,继续讲,虽然异界生命被驱逐,但它们临走前在我们的血脉留下了‘大礼’,一种超脱认知的诅咒。”

“它们能借由这份诅咒占据我们的身体,并由此卷土重来,神明无法彻底拔除诅咒,只能将其改写。”

“于是家族的后人,每代都会诞生一位身负诅咒的人,若是死亡便会转移到其他家属身上。”

“那万一全死了怎么办?”,南文杰的地狱想法脱口而出。

“……?”,公爵的思维暂停了一秒,这孩子的关注点有些清奇。

“没用,有一代家主尝试过,若是没有承载诅咒转移的对象,那么最后身负诅咒的人便不会死去,他尝试杀死自己一千多次,智慧主也曾告知,在彻底解决祸端前,不可让诅咒断绝。”

“作为双向链接的诅咒,只要能掌握原理,我们同样能反制。”

“上一任持有者便是我的妻子,我们尝试破解,反倒弄出漏洞,而那些东西趁机占据了她的身体。”

说着,公爵撩开外袍,一柄长剑正挂在他的腰间,这是家族传承的武器。

“解决方法只有一个……在事情变得更糟前,杀死被占据身体的人。”

南文杰心情复杂,既然诅咒的传播对象都是家人,这是否意味着他们都做好准备,时刻向至亲拔剑。

“父亲曾说,当他们被占据时,便不再是家人,我们不该犹豫,更不可以迟疑。”

“我看着他离去,也目睹了兄长倒下,所有我想阻止的都无法被杀死,手中的剑唯一能斩断的,只有至亲的身体。”

亚琉斯按住剑柄,情绪逐渐无法控制,他每次闭上眼,都能看到祖辈的身影。

他们在时刻警醒自己,莫要松懈。

“可那一天,亲眼看到薇诺娜变得陌生,我迟疑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她。”

男人松开剑柄,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居然在陌生人面前展露真情,或许因为对方拥有安琪的脸,却又不是她的女儿。

“我的挚爱,我的女儿·安琪,她是下一个,她不该是下一个。”

“我们来这就是解决这件事,别这么悲观。”

南文杰拍拍对方的肩膀,要换成他,也会被逼疯的,“那边好像完事了,咱们回去?”

“…抱歉,失态了,呃……还有一件事,别对我女儿的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不然我先砍你一刀!”

“喂,我可没有那么离谱!”

………………

间歇性诈尸,估计还得忙一段时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