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追来了吗?
好像,没有吧?
真的没有下来吗?
……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每次“它”只追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就不再下来了。我没有真正见过“它”,却能在“它”靠近的时候感觉到“它”------那种极度的恐惧和压迫感。
这条藏在地下室下面的窄窄的走廊成了我的避风港,三年多来,“它”从没有进到这里来过。幸亏如此,否则的话,我猜我早就已经死了,因为这是条死胡同,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锈死了的红色铁门。
我是在无意间发现了这里。在那次凶险的逃亡中,我能感到漩涡状的恐惧已经将我团团包裹,被扼住的喉咙就要无法呼吸了,我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这栋写字楼负二层的一个地下室,发现了这段通往地下更深处的漆黑的楼梯。
“它”似乎是对这里有所忌惮,或者,“它”的目的就是把我赶到这里来。“它”从不下来,我也只有在这里是安全的。
地面上的世界已经彻底地毁了。我猜,可能是人类终于爆发了核战争,或者是爆发了一场没能控制住的大瘟疫……总之,三年多以前,自打我在我的车里苏醒过来,眼前看到的就是这遭受了灭顶之灾的世界末日模样。
天再没亮过,永夜降临,无尽的阴冷,一片死寂。
幸亏我因为什么原因晕了过去,这个世界一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浩劫,人们离开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带走那些值钱的东西。办公桌上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电话的听筒还保持在接听的状态,涉及重要隐私的病历摊开在医院的护士台上,银行卡还插在Atm机上,保险账单在窗口透进来的寒风中飘摆招摇……
我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我可以随便穿行于任何一条街道,随便进出任何一栋建筑,甚至是私人的居所。我可以翻阅和拿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人阻拦,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如果那个在探照灯光里追我的东西不是人的话。
世界突然之间变得如此诡异,我恐惧过、绝望过,却没有一点办法。三年多以来,我像个幽魂一样孤独地留在了这个被遗弃的地方,慢慢变得麻木,感受不到饥饿,甚至磨灭了求死的欲望。
我的行为变得失格和野蛮,只要我想发泄,随随便便可以用石块砍碎路灯,用砖头捣破窗户,砸烂奢侈品店里的珠宝和名表,或是干脆放火烧了停在路边的汽车。疯狂过后,我双手掩面,努力了很久竟然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你能想象没有人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吗?
能想象一个砸碎了玻璃就可以随便从自动贩卖机拿取零食的世界吗?
能想象寂静无声的世界吗?
没有日夜交替和四季变换的世界呢?
甚至连时间都停滞不前的世界呢?
很令人沮丧和绝望吧!
唯一能让我觉得有一点有趣的,就是闲逛于那些街道和建筑的时候,有时会感受到一丝丝往日的温暖,就好像房子的女主人刚刚热好了面包和牛奶,端给要去上学的两个孩子;妻子为丈夫打好了领带,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送上轻轻的一吻;戴着黄色交通帽的小学生挥手向老人道了别,转身登上了公共汽车;衣衫邋遢的报童抽出一份当日热卖的报纸,吆喝着要换取我手里的几枚硬币……
我的手中拿着一套冰冷的报纸,那上面除了年月日还在机械地更新,内容三年多来从没变过。我忽然心生怒气,把头版上刊登着一条“重大交通事故”的整版报纸揉皱,狠狠地戳进了垃圾桶。
只用了两脚,我便把路边的垃圾箱踹坏,为的是拿走里面的铁皮桶。这个鬼地方实在是太冷了,我需要再找一些可以烧的东西,把它们拿到一个避风的角落点上一把篝火取暖。
在那些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和银行前台,我把所有的抽屉都翻倒出来,找到了足够多的纸张。又用石块砍碎了一家便利店的玻璃,轻而易举地从货架上盗走了打火机。火终于点起来了。在两栋高楼之间的避风角落里,铁桶中燃烧的纸张把周围的水泥墙映得忽明忽暗。
这个叫作“郝建斌”的人存了三十万,他曾经一定是哪个家庭里负责任的男主人吧……哦哦,这个叫作“李小清”的女士只存了一千块钱,也许她是个学生吧,这是她勤工俭学省下来的钱……哇!看这个人!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这个人这一笔就在银行存了四百多万呐!……我手里拿着厚厚一摞银行存单,一张一张丢进铁桶里,小心地维持着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小堆火源。
我忽然感到十分沮丧,一股脑把所有的银行存单连同那些办公文件全部倒进了铁桶。火苗瞬间猛蹿到一人高,而我抱着膝靠在墙角,风衣的帽子毫无生气地兜在头上,彻底遮挡了这短暂的光亮。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眼中满是泪水。
不,一定是“它”又来了,我才会感到这么绝望!我悄悄地从墙后伸出头来,果然发现几个街区之外,远远地有一团被探照灯照亮的雾气。
是“它”!“它”真的又来了!
我顾不得扑灭明火以隐藏我的行踪,沿着狼藉的街道拔腿就跑。“它”发现了我,那团诡异的雾气迅速向这边靠过来,伴随而来的是沁入心脾的巨大恐惧和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我拼命狂奔,不敢回头,能清楚地感到“它”几乎已经触到了我的脚踝和后背。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张着大嘴却吸不进气,手脚发软跌跌撞撞,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奔向那条地下走廊的入口,终于在“它”摸到我的后颈时蹿进了那个黑暗狭小的空间……